我是作家，以往没有任何美术创作经历及成果，尽管高中毕业时，学过短暂的剪纸，但早已搁刀。2022年，我因事心血来潮，一口气创作了现代剪纸作品一百余幅，后来给配上解读文字，交由新加坡环球出版社出版，于是就有了《怪手图说》一书。《怪手图说》是一本奇书，它图文两怪，好看好玩。夸张地说，你两个小时可以看完它，但它会让你琢磨与咀嚼一辈子。

《怪手图说》其图，它形式夸张、怪诞、变异，内容江湖万里，十面埋伏，意味深长。可以用四句话来概括它的艺术特性——剪纸的形态，版画的效果，漫画的幽默，小说的意味。特别是最后一条，它带有小说的意味，刻刀往骨子里行走，内容深刻而不失锋利。在中国，你很难见到类似的作品。

《怪手图说》其文，带有小说、散文、诗歌（包括旧体诗）、政论文的混合面孔和气息，耐得咀嚼。特别是其中的议论文字，带有三分刀味，读来或令人胆寒，或令人汗颜，或令人拍手称快。

创作《怪手图说》一书，我有两点体会愿与大家分享。

裂痕

修炼

背后

第一，我重思想，重意味，坚持用小说的手法创作剪纸作品。

我是作家，颇谙小说创作之道。小说讲究故事，讲究情节，重视埋伏，它主题模糊而多元，强调读者的联想与第二道创作。因此，我用小说手法进行剪纸创作，作品便带有明显的故事性，而思想性和意味便大大增强。

小说手法较多，我主要采用“平中出奇”“无中生有”“山外有山”三种手法进行创作。

其一，平中出奇。所谓平中出奇，就是让平常出故事，出意味。譬如，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见怪了各种各样的比赛活动，但在《时势》一图中，我却让官员、学者和农民开展比赛，看谁戴的帽子最受人欢迎，而最后我让农民摘取了桂冠，这就让平常出了故事，出了意味，因为自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官本位”，而如今却颠覆了历史，“草根”战胜了“官”和“士”，这表明，在人生的大舞台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主角，只有永远变化的时势。又如，我们见怪了各种投票、拉票活动，但在《投票》一图中，我却让虞姬替夫君项羽拉票，让樊哙替大哥刘邦拉票，看谁最终赢得“中华读书大王”的称号，这就让平常出了故事，出了意味，因为“刘项原来不读书”。自然，咀嚼这两幅作品，意味深长。

时势

投票

其二，无中生有。所谓无中生有，就是让不存在的事变为真实存在，而此事看似荒诞，却符合艺术真实。譬如，《西施的胸脯》一图中的青蛙，它竟然照镜子，还因为自己没有长有跟西施一般高耸的胸脯而伤心落泪，又如《自砍》一图中的老兄，他研究斧头怎样将自己的柄子砍断，这两件事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是荒诞不经的，但它们却符合艺术真实，因为前者它给人以联想，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见过的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比照追赶活动还少吗？而后者，它让我们想起，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那些无事找事、瞎折腾的人，多了去了。再如《神灯》一图中的神灯，人们祈求它，这好理解，但它居然也祈求上帝，希望自己插上一对翅膀高高飞翔，这自然也很荒诞。但它符合艺术真实，因为大千世界，欲望无处不在。再如《得意的琴声》，图中的井中之蛙会弹琴，会射箭，甚至会射下高高飞翔的大雁，这太荒唐了，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见过的那种有本事的小人，难道还少吗？

西施的胸脯

自砍

神灯

得意的琴声

其三，山外有山。所谓山外有山，就是指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有山，背后十面埋伏。如《远山来客》，你说图中那只鸟是鸟，这是“见山是山”；你说它不是鸟，是指乡愁，它让人想起了远山，想起了故乡，这是“见山不是山”；你产生疑问，为什么一只鸟会惊动一幢楼的人？这就是“见山还有山”了，背后埋伏的答案就飞动起来了。又如《笼子》，你说这只笼子是笼子，这是“见山是山”；你说它不是笼子，是指限制人身自由的工具和制度，这是“见山不是山”；你质问，为什么图中的鸟儿获得了自由，却依恋笼子，这就叫“见山还有山了”，而背后的埋伏就出来了。

远山来客

笼子

追求时间与空间的无限性，是小说创作的价值与生命。因此，我用小说手法创作剪纸作品，一方面，增强了作品的思想性和意味，在时间维度上，加深了作品的耐看性、耐读性，另一方面，丰富了作品的承载内容，在空间维度上，拓展了作品的题材。事实正是如此，就后者而言，我的剪纸作品，内容比较丰富，它涉及政治（如《点化》）、哲学（如《瓶子》）、宗教（如《头梳》）、历史（《洗牌》）、文化（如《残碑》）、社会（如《愚公进城》）诸多领域，它们或可视为小说，可看，可读，可再第二道创作。

点化（政治题材）

瓶子（哲学题材）

头梳（宗教题材）

洗牌（历史题材）

残碑（文化题材）

愚公进城（社会题材）

第二，重反思，重批判，坚持内容第一，思想力量第一。

我给自己的剪纸创作写了一副自勉联——

潦草笔端，琢磨非我，只向天真求率性；

呻吟纸背，疼痛是刀，岂将锋利作皮毛。

这副对联，上联讲形式，讲构图，下联讲内容，讲立意。我看重内容，看重立意，创作中，始终将之视为重点与难点，至于形式、构图，则往往应以“潦草”，极少“琢磨”，多数作品，立意在胸，而草图是不完整的，有的甚至只有囫囵几笔，什么都不是。正因如此，我的剪纸作品，在形态上，在技法上，六成是不及格的，是无法进入剪纸行家的法眼的。

不过，我在内容、立意上发力，作品拥有较强的思想力量，它多少弥补了形态与技法上的不足。

我的文学老师洪禹平先生生前说过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他说：世界上两种人最伟大，一种是科学家，他创造了物质世界，一种是作家，他创造了精神世界。我是作家，当以创造为怀。创造是开拓与进步的代名词，其反面是保守和落后。因此，当作家，就得敢于向保守和落后开刀。剪纸创作亦然。我的剪纸作品，反思、批判意识强烈，多数作品带有刀味。譬如：《笨驴》，在向乱挖沟、瞎折腾开刀，《大师的软肋》，在向文化骗子开刀，《摘帽大会》，在向尸位素餐、不思进取者开刀，《真相》，在向两面人开刀，《消灭乌鸦》，在向脑残者开刀，《内奸》，在向自毁长城者开刀，《帽子回收》，在向历史虚无主义者开刀，《跟风》，在向没有独立思想者开刀，《誓师大会》在向形式主义开刀，等等。作家、评论家吴玄称我，是鲁迅先生在剪纸。这是谬评，我断不敢当，但他读出了我作品的力量，我倒颇感欣慰。

笨驴

大师的软肋

摘帽大会

真相

消灭乌鸦

内奸

帽子回收

跟风

灭鼠誓师大会

我的剪纸，跟传统剪纸特别是乐清的细纹刻纸最大的区别，是抽象多于写实，是内容远胜于形式，它是小说化了的剪纸，是杂文化了的剪纸。因此，我的剪纸作品可看，可读，更可第二道创作。况且，我给剪纸作品所配的解读文字，是我近四十年笔杆历练的最大成果，确有可读可品之处。因此，我敢说，《怪手图说》一书，绝对好看好玩。甚至，我认为，《怪手图说》的艺术创造力，可以粉碎我以往所写的所有文字。在这里，我负责任地跟读者诸君说一句：你看《怪手图说》，不会冤枉你的眼睛与时间。

2024年12月31日晚急就于乐清马车河二马斋

作者简介 ：倪蓉棣，笔名怪手、怪手不怪，浙江温州乐清人，综合写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文学作品集多部，代表著作为短篇小说集《怪手》和散文集《芙蓉旧事》，其人其文，说怪不怪，不怪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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