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苏 王厚宇 赵海涛
考古出土的车舆铜饰,一直是重要出土文物,是研究古代车制和礼制的重要实物资料之一。1978年,江苏省淮阴高庄战国墓一次出土了车舆铜饰十八件[1],其形制奇特,造型优美,纹饰繁褥,数量众多,实属先秦考古的重大发现,在考古学和历史学的研究中具重要价值。这些车舆铜饰,有较饰、轸饰、、輢饰、軨饰、轼饰五种。此外,还有车载建鼓鼓座铜饰。但由于这些器物器体宏大,况长期埋藏于地下,在地下应力的作用下,早已断裂变形,故一直没有完整的图片发表,鲜为世人所知。现在,在这批青铜舆饰成功修复之际,特撰文介绍,以求全面反映其历史和艺术价值。
一、出土车舆铜饰简介 1.轸饰。轸是古代马车的舆底框架,而轸饰就是为装饰车轸而铸造的青铜器。这些青铜轸饰在西周考古中就曾发现,如陕西长安张家坡井叔墓地和宝鸡茹家庄西周车马坑都有出土。但井叔墓地的轸饰为长条形铜片,大约有八件,相互组成一个圆角方形,器表饰夔纹,背面有半环状鼻。这种轸饰是贴在车轸的外侧,安装时需要在车轸上凿孔,然后用木钉将鼻固定。而宝鸡茹家庄的轸饰也是八件,其断面为曲尺形,是镶嵌在车轸的外侧和下侧的铜饰。向外的一面有夔纹,并预留钉孔,是采用木钉固定的方法安装轸饰。而高庄墓的轸饰共四件,分矩尺形轸饰和凹槽板式轸饰二种。这二种轸饰断面相同,宽度一致,都是为装饰同一件车轸而铸造的铜器。其端点为锯齿状,这表明只是安装于车轸两端,相互间隔而不连续。好似同期木构建筑上的金釭,是装饰于重要节点的铜器,给人以金碧辉煌和雕梁画栋之感,主要起装饰和加固作用,明清宫殿建筑上的彩绘就起源于此。其中的矩尺形轸饰二件,大小相同,形制一致,其断面呈“[”形,是安装于车轸前端外转角的铜饰。安装时它紧贴车轸外转角的上侧、外侧和下侧,上侧和下侧备有钉孔,用木钉固定。其外表满饰蟠螭纹,齿上饰蝉尾纹,近齿处饰绳纹一道。两矩臂分别长34厘米和28厘米、宽6厘米、高12厘米(图1)。其中的凹槽板式轸饰二件,大小相同,形制一致,其前端有五齿,末端呈尾鳍状,又好似羽翼,是安装于车轸后端外侧的铜器。这样的车舆有可能是后世“金鹍翅”或“金凤翅”的祖型。其器表饰蟠螭纹,齿饰蝉尾纹,其断面亦呈“[”形,上下侧有钉孔,亦是采取木钉固定的形式。器长51厘米、高12厘米、宽5厘米(图2),其具体安装情形如图3所示。
2.輢饰,也称栏饰,是装饰车舆栏杆的饰件。輢是竖立于车舆两侧的木质构件,而輢饰就是镶嵌于车輢上的铜饰。而高庄墓的这套輢饰,共有八件,两两相对,大小相次,断面呈曲尺形(图4),外饰以云雷纹为界的蟠螭纹(图5),并预留钉孔,以便用木钉固定。其中六件分列于车舆两侧,高度分别34、23、28厘米。恰和高低起伏的龙形较饰吻合。另外二件用作龙形较饰的延长线上,因此龙形较饰是绕之为较,故一直要绕到车舆后端。其形制和輢饰一样,只是其高度略短,约16厘米。
3.軨饰。軨是车舆上的栏杆,軨饰是镶嵌于车軨上的铜饰。该器整体为长条形,中段平直,两端后曲,末端扩大并作楔形封闭,两端下侧有下垂方耳,其断面为“Π”形,外饰以云雷纹为界的蟠螭纹,前后两侧有均匀分布的钉孔,以便套合在木质车軨之上,然后用木钉固定。背宽4厘米、高8厘米、长170厘米(图6)。从器形分析,该器应安装于车舆前軨之上,其两侧下垂方耳所饰的木柱分植左右车轸。相似之器在淮安运河村战国墓亦有发现,但出土时仅余半截,故是残器。
4.轼饰,轼是车舆上的横木,为乘车者所凭依。其位置约在舆前三分之一处,故《考工记•舆人》曰:“三分其隧,一在前,二在后,以揉其式。”而轼饰就是镶嵌于木质车轼上铜饰,但轼饰在考古发掘中并未发现,故此青铜轼饰是首次发现,也是迄今以来唯一的一件由考古出土的铜轼。该器呈直长条状,断面为“Π”形,外饰以云雷纹为界的羽翅纹,两端作45度斜切,背宽3厘米,高7厘米,全长163厘米,大致和舆同宽,下有均匀分布的钉孔,以便套合在木质车轼之上,用木钉固定(图7)。
5.较饰。较是古代车舆上的构件,较是曲钩式的构件,分左右两较,其下面由輢相承,是安装于车舆两侧车輢上的构件。从质地来分,有金较、木较两种。金较在考古中也有发现,但多是汉墓出土,如河北满城汉墓和山东双乳山汉墓都有出土,其长约20余厘米,是状约“骑马钉”式的小型铜器。它安装于车箱两侧,供乘车者凭倚。而较饰是镶嵌于木较上的铜饰,其形态和被装饰的木较一致。高庄墓的青铜较饰,就是这样的铜饰,由大小相同、形制一样、两两相对的左右较饰组成。它前端平直,胸身弧形下曲,回升后成圆直角急折,同时将高度降至舆底,左右两较在车舆后端交汇。其断面呈喇叭口状,外饰以云雷纹为界的蟠螭纹(图8),下有均匀分布的钉孔,是套合在木质较身之上,用木钉固定。因此,它和汉墓出土的金较不同,而不是骑马钉似的形制。而是整体为交龙型,系镶嵌在车舆表面舆缘上的铜饰。它好像今天沙发上的扶手,环绕车舆的左、后、右三面,构成二龙交错的形式,组成一个纵120厘米,横170厘米的横方形。(图9)正和《考工记》中“三分车广,去一以为隧”的横方形车舆相符。高庄墓出土的这套金较,是研究古代乘舆制度的重要资料之一。该器器形宏大,背宽4厘米、高7.8厘米,仅一侧较身的曲线长度就达到205厘米(图10、图11)。其器形大大有别于汉代金较,是一套交龙形青铜较饰。因此,该器是首次出土的大型车较铜饰,为迄今考古发掘中所仅见,在考古学和历史学的研究中具重要意义。
6.车载建鼓鼓座铜饰。这种铜饰,共三件,分二种。其一是兽首形鼓座铜饰,是镶嵌于鼓座两端之器,主起造型和装饰作用。它一共二件,大小相同,形制一样。其形似虎首,狰狞恐怖,给人以威风凛凛之感。外饰以云雷纹为界的蟠螭纹,其纹饰也达到豪华繁褥的地步。其齿呈三角形,犬齿稍大。以旋涡纹内加三角纹组成二鼻孔,以粗壮凸起的方框构成眼眶,眼球鼓突。舌面、下颚及面部三角区饰点纹,吻缘及鼻间饰绳纹,内加三角纹,眉间饰三角纹。耳短小,卷成筒状。头有双角,角上饰三角纹,云雷纹。颈下凹,上有二钉孔。颈背有二条纵棱,背、腹两侧皆饰蟠螭纹,末端有三齿,其上饰蝉尾纹。看来亦是和轸饰一样,是镶嵌于节点,相第间隔而不连续。颈部和两侧有圆形钉孔,看来是套合在木质兽首之上,用木钉固定。体宽11.6厘米,长24厘米,通高16.5厘米(图12)。其二是蟠龙形鼓柱插座,是安装于建鼓鼓座中心之器,用以承插建鼓鼓柱(图13)。它上部为承插圆筒,下部是长方体底座。承插圆筒侈口,口沿一圈明显加厚,沿外饰横列的蟠龙纹。筒身内壁为圆形,外壁系正十边形,外饰纵列的蟠龙纹。筒底部作扁鼓状,座落在长方体底座中心,其上饰陶索纹。外径10厘米、内径8厘米、高18厘米左右。长方体底座有前、上、后三面,两端及底部开启,看来是套合在一木质器件之上,前后两面预留钉孔,以便固定。两端各有绳索纹一道,末端有三齿,齿上饰蝉纹。长31.5厘米、宽11.5厘米、通高23.5厘米。其具体安装情形,如图14所示。对于这二种铜器,过去我们一直不解,直到2007年,淮安运河村战国墓木雕鼓车的出土,才使我们豁然开朗,认为是建鼓鼓座铜饰[10]。
二、车舆形制和意义
淮阴高庄墓的车舆铜饰,大多是两两相对,大小一致,都能和木质车舆构件结合,组装成车,推测是同一辆马车的饰件。为了全面探讨该车形制,故在考证的基础上,结合其具体尺寸,采取轸上树輢,輢上承较,軨在轼前,轼横舆中之形式,推算出车舆形制,并绘制成图(图15、图16)。其中建鼓鼓座的安装,是依据淮安运河村战国墓的木雕鼓车,从其保护和修复中得到的启示。由图得知,此车前有后曲之前軨,后有二龙交错之较身,左右有高低起伏的龙形较饰和兽首形铜饰,中有蟠龙纹鼓柱铜插座和蟠螭纹轼饰,前后左右相互对称,达到高度和谐和完美。
淮阴高庄墓的车舆铜饰,为迄今考古发掘所仅见,是研究古代青铜工艺史和车舆装饰史的重要实物。这批车舆铜饰都以气势恢弘和器形宏大而著称,如轼饰和前軨饰之长都和车舆等宽,都是长约170余厘米的大型铜器。特别是交龙形较饰,仅一侧的曲线长度就达205厘米;其它的轸饰和輢饰也是同类器物中最大的。据研究,这些器物都是浑铸法所铸造,由此说明当时的青铜铸造之规模,已达到相当的水准。同时,这些舆饰又以装饰精美而著称,其纹饰之繁褥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据研究,这是由春秋中晚期才兴起的印模法所铸造,至战国早期方传入南方等地。其精美花纹的拼合衔接十分严谨,若不是经过认真细致地观察,很难发现其拼接痕迹。这说明当时的印模工艺,已相当成熟,已广泛流行于包括淮阴在内江淮等地。特别是其主题纹饰蟠螭纹,已不同于同期流行的平面蟠螭纹,其形状如羽翼翩翩,自由飞翔;又似碧海扬波,浪花飞溅,具有十分的韵律和动感,已完全进入浅浮雕的羽翅纹之形态。
该车车舆的主要部件皆有铜饰,有可能反映了该车为古代的金路。对此,我国已故科技史专家王振铎生前曾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是《周礼》“王之五路”中的金路。所谓金路,是天子和贵族所乘,是西周乘舆制度之一。《周礼•巾车》:“金路,钩,樊缨九就,建大旂以宾,同姓以封。”郑玄注:“金路,以金饰诸末。”《周礼•齐仆》:“掌驭金路以宾,朝觐宗遇飨食,皆乘金路。”金路也以赐同姓诸侯,如《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策命晋公为侯伯,赐之大辂之服。”《左传•定公四年》:“分鲁公以大路大旗。”杜预皆注为金路。金路也称金车,这在已知铜器铭文中有大量记述。如西周重器毛公鼎铭、小臣宅铭中皆有赐金车的记述。已故学者陈梦家认为:“金车,即铜制车件所作之车,并非全为铜制的。”现代学者杨晓能亦认为;“西周铭文中常提车名为金车,学者通常释为以美铜为车饰的车。”高庄墓一次出土轸、輢、軨、轼、较、鼓座铜饰等十八件,重约200公斤以上,且又能互相吻合,皆能和木质车舆构件结合,组装成车。因此,这样的车舆应属金车,也符合《周礼》郑注“以金饰诸末”的注疏。金车,也是金根车的雏形,秦汉时期的金根车亦可能因此而起,这在古籍中亦有记载。迄今为止,我国先秦考古出土的马车数不胜数,但就车舆装饰的豪华和繁褥相比,皆低于此车。因此,这批车舆铜饰的出土,不仅为先秦车制的研究提供实物例证,同时对于秦汉的帝王乘舆,亦能从中发现其渊源脉络。
高庄墓的交龙形较饰最具特色,其形制和古籍记载相符。《后汉书•舆服志》;“乘舆金薄缪龙为舆倚较。”虽说是东汉乘舆制度,但远在战国时期就有这种车舆。高庄墓的这套金较,为上述推论提供了实物例证,它以确凿无误的出土资料,证明这种车舆形制不是东汉时期才有,而是远在战国时期就有这种形制的车舆,由此把这种乘舆制度上溯到先秦。后来,这种乘舆制度一直延续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如《晋书•舆服志》“乘舆金薄缪龙绕之为舆倚较”;《通典》“梁文帝天嘉初,曾造玉、金、象、革、木路,皆金薄交龙为舆倚较”的记载。此后,这种乘舆制度虽不见于典籍,但车舆上饰龙却代代相传经久不衰。因此,车舆上饰龙在我国有悠久历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特色。概言之,这套车舆铜饰不仅是研究中国舆服史的重要资料,在礼仪制度史和青铜工艺史的研究亦具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