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ttegaVeneta艺术空间“鸟头”个展(2014年1月-3月)现场,姚瑶摄
双人艺术小组“鸟头”形成于2004年,其成员是宋涛与季炜煜,两人现在生活、工作于上海。
这两位以摄影为工作媒介的艺术家所产制的作品,在近年主要以两种不同的展现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是以大量的手工印放的快照拼贴一起而成大幅壁面,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众多照片所积聚起来的能量,汇聚成一股奔涌、扑面而来的气势,将观众包围与吞噬。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照片,夹杂着纷至沓来的视觉尖啸、惊悚、喧嚣与调侃,猛烈冲击着习惯了“好看的”照片的视网膜与心灵。而另外一种展现方式则似乎很是“写意”,寥寥数个镜框孤悬墙面,只以镜框里的几张精心制作的照片,以及同样精心装裱制作的镜框,来展示他们对于具有某种物质性的照片的重视与制作这一切的快乐。这两种展示方式有时似乎单独其一(如2012年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ON/OFF》群展),有时则是同时出现(如2013年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时代肖像——当代艺术30年》展)。
“鸟头”小组的照片,总是以抓拍于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各式场面与细节为主要元素,通过对于这些现实情景的、用摄影所表示的赞叹、愤怒、欣赏、惊奇、无奈等,他们来表达他们两人与被拍摄对象之间的某种的喜悦的或其它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所引发的容许或不容许之下的拍摄。因此,这些照片也可以说是一种视觉交往的记录与复写,同时它们也显示了他们对于周遭日常的不离不舍的执拗观看。他们的照片将摄影这一观看行为中的复杂性以及身体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从本质上来说,这也是有关观看与观看双方的关系性的一种视觉讨论。大量的、从各种出其不意的角度所揭示给我们的、也是展示给他们自身的现实景象,在将现实平均化为一种没有区别的影像碎片的同时,也将日常中的惊异以一种无所不在的密集态势展现给我们。
通过大量的否定了具体叙事的、因此也经常被认为无意义的照片的堆积,他们来讲述生活本身在纷繁变化中所拥有与隐现的华丽与庸常的纠缠与夹杂。这些影像与影像之间的复杂缠绕,既需要我们通过对于他们这些照片的细察来发现,也需要我们运用自身的生活感触来继续感悟之。积聚堆垒的照片,也表明他们并不惧怕这些照片表面上的KUSO性,而是相反,他们希望通过林林总总的琐碎与繁杂,反过来鞭打我们对于观看和生活的麻木。而当他们将自身对于生活的敏感体现于照片中的各式人、事、物上面时,我们也会同意,其实更为真实的世界就存在于这样的画面之中。当我们接受这样的承载了漫不经心中的郑重其事、压抑中的放松、沉闷中的轻快的图像与现实时,我们或许也会同时相信,我们还有什么样的生活不可以承受与面对?这或许是他们的作品给我们所带来的具有心理治疗功能的一面。
他们还通过精心镶裱照片的方式,更试图充分突显照片的物质性的一面。我认为这是他们在数码时代蓄意对抗将影像虚无化、虚浮化的一种努力与姿态。当所有的影像在人们随手按下快门之时即可获得,同时人们也可以随手通过轻触“发送”或“删除”键便可使之飘然而去的时候,“鸟头”大费周章地以各种物质材料来“包裹”他们的照片,赋予它们以隆重的物质装扮,以甚至是花哨的、颇具巴洛克风格的镶裱方式来提示照片的存在感。这不失为将照片的视觉性再度转化为一种物质性的独特方式。在视觉性的物质化展示与物质性的视觉化转换之间,他们将物质与精神之间的联系以更为物质的方式有机地融为一体。因此,他们的照片在此时既是“及物”的,同时又是“及义”的。
以奢华的包装来对比照片中显现的沉着与清朗,这可能是他们对于物质与精神之关系的一种基于物质性的认识。他们或许只有在将自己的对于现实的关心包含于这种隆重包裹影像的过程中,才能展现他们的现实关心的严肃性。在包括了手工制作照片以及把照片再度手工化为某种物件的过程之中,他们自身的情感与生活态度都进入到了影像与照片之中。手工,包括印放照片、以精致的镜框镶嵌照片、以发亮的铆钉固定、拼贴照片,突出或强化此一照片与那一照片的某种关系、张挂照片于与它们形成某种对话关系的色彩空间,所有这一切的手工劳动,在突出了物质化了的影像所具有的存在感的同时,也还会赋予时间以时间感,以及时间带来的物质沧桑感。而且,通过不同材质的相互包裹与容纳,触觉与视觉之间发生了种种碰撞,形成了动人的耀斑与高光,让照片变成了一种承载了更为丰富的材质形态与精神内蕴的物质。在不同物质肌理的交相辉映中,他们也努力让照片本身更焕发其精神性的光彩。就在精神寓于物质和物质体现精神的循环之中,他们将自己眼中的现实世界升华了。
同时,这种不计工本的努力,或许也提示了他们对于影像的虚幻性的一种本能的担心,那就是影像的不确定性需要某种具体的物质形态来加以确认与固定,尽管影像在他们手里先已固化为照片了,但他们还是要千方百计地对它们再加上某种束缚,牵制、固定、锚定影像(也是时间)于某种物质形态与物质空间之中,不让作为时间片断的影像以轻盈甚至是轻浮的方式随意飘浮甚至飞去。这不也同时证明了他们对于自己工作与影像的严肃态度?
人们不禁会问,“鸟头”小组持续拍摄照片的动力来自何方?我想,这可能就来自于不停拍摄这个行为本身之中。在使拍摄这个动作成为了根本上无意义的行为之后,他们也终于使得拍摄本身具有了意义。
在接受《外滩画报》的一次采访时,他们说:“至于想表达什么,就是因为还不知道,所以一直不停地拍。要是有了清晰答案,我们也许就不再拍照了。”也许,他们始终在追寻的是在刹那之间偶发的意外性之中所存在的某种必然性。他们就是在以自己的不倦努力无限地逼近某种终极性的梦想与想象。或许,他们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一张更大的照片,一张更大的终极的照片所作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