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渐暖,空气中还残留着迟开的水仙的香味。
记得小时候,那时是九十年代初,每年的寒暑假和周末,时常常住在爷爷奶奶家。那时候常听奶奶和我讲过去的事,记得房间里的书开头都有几段阿毛语录,对于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人孩子们,觉得很有意思。
我爷爷以前是大学教授,退休后,在家专心研究水彩画。当时家里时常有很多“粉丝”拜访,印象深的还是一些二十多岁的学生,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只为求得自己的画给我爷爷做指点。觉得那个时代的学生比我们用功多了,有时爷爷会留他们下来,做饭或者做点心给大家吃。有时还会泡一杯浓浓的咖啡,最早知道“鸟巢”也是在那个时候吧,记得是93年。
《早餐》张厚进水彩作品
我爷爷烧菜是一流,也时常以菜入画。记得以前的夏天没那么热,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早起。(其实根本爬不起来,早上我醒的时候爷爷奶奶早就起床了),然后随便洗漱一下,和爷爷去菜市场买菜,买早点,然后回来和奶奶一起吃早饭,那时电视上播的节目叫做东方时空,喇叭响着笛声,合成白鸽飞过调和过的天安门,那时的童年真的很美好,天空透水般的蓝。
吃完早饭,已经快八点半了,现在的我们或许也就刚起床。
我爷爷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在一个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是他的小世界。一个小矮桌,上面放着最近要画的东西,平时有水果,有海鲜,也有鲜花。当然偶尔有鸟巢咖啡,猪脚香菇,高脚杯洋酒。里面还有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我记得他没有用画架,用一块画板夹着水彩张,放在一张褐色的老式木靠椅上。边上放着各种水彩颜料,调色板,还有一个洗笔筒。时不时会在台上洒点水,保持物体的湿润与光泽。每张画的开始,他气定神闲,用铅笔把形体的大概位置定好,这道功夫有时就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后面就一遍一遍把颜色上上去,这又是一道漫漫的工程。以前的这些细节今天都无时不刻的影响到今天的我。
有时画的顺畅了,还会哼着小曲,至于是什么曲子,倒是真记不得。但有时画的不顺时,就会不断叹气,从新开始。这其实就是画画人的艰辛,我爷爷的艰辛。辛苦了大半辈子,把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教育,献给了学生。文革受到了太多迫害,白天要到同安展览馆画革命壁画,晚上还得回家写检讨。晚年退休后,可以专心在家画画,但年事已高,手不如年期时灵活,特别是画写实的作品,每张从始至终都需要很专注很用心。
记得小时候只会玩,不会吃饭。每次我爷爷完成一张画时,后面几顿饭都特别美味,原因就不用多说了。小时候我也不懂的美味,“美味”这个词以前也是听大人们说说的。
《祝寿》张厚进水彩作品
我爷爷的拿手菜是炖猪脚,记得这是中午下饭的神菜,里面会放上香菇、卤蛋和春笋。猪脚炖得软软糯糯的,汤汁浓稠鲜美,现在回想起来口水都要流了下来。我爷爷是一个很优秀的大厨,我们可以从他平时画的作品可以适当想象一下。《祝寿》这张画收录在我爷爷过世后大家纪念出了一本画册,画面看上去像是早期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里面出现一个我们老家福建永春的特产——永春漆篮。这是古时候的手工艺品,早年民间嫁女的必备嫁妆。也是迎神祭祖、寿诞喜庆、拜亲会友等重大节日经常用到的。画上的这个漆篮工艺很精湛,应该是晚清家里留下来的,目前这种工艺做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漆篮上面放着米粉、鸡蛋还有猪脚,很是应景。
说到好玩的事来了,有时爷爷画画免不了瓜果边上会放上一个高脚杯,然后杯子里面的红酒倒的满满的。我总是觉得不太对。有一天晚上,和奶奶一起看电视,看到国外人喝红酒,总是倒出杯子里一小点慢慢喝,于是我和奶奶产生了共鸣,红酒要一小点喝才比较雅致。我爷爷听了,坚决不承认,他觉得的红酒满了才好看,这样喝酒才叫礼貌,总之一定要满上。我和我奶奶坚持,洋酒和白酒一定是有区别的。于是我们就围绕着红酒杯的事情,争论了好几天,我自然是站在我奶奶这边的。回想起来真的很有意思,我们都很固执。
说到好玩的事来了,有时爷爷画画免不了在瓜果边放上一个高脚杯,然后在杯子里倒上满满一杯红酒。有一天晚上,和奶奶一起看电视,看到国外人喝红酒,总是倒出杯子里一小点慢慢喝,于是我和奶奶产生了共鸣,红酒要一小点喝才比较雅致。爷爷听了,坚决不承认,爷爷觉得的红酒杯酒满了才好看,这样喝红酒才叫礼貌,总之一定要满上。我和我奶奶坚持,洋酒和白酒一定是有区别的。于是我们就围绕着红酒杯的事情,争论了好几天。我们都很固执,真有意思。
《冬蟹》 55X75cm 张厚进水彩作品
现在想找一张红酒杯满满的画,还真没找到,这张静物倒是挺特别的,洋酒不多也不少的倒了一半。或许我爷爷当时在我和我奶奶的坚持下做了一点妥协。儿时不懂爷爷的坚持,奶奶也是就事论事的人。今天回想起来,也懂了,老一代人的艰辛,现在能把酒满上,也是一种幸福。
仿佛我们现在日子都好过了,大家油炸的不吃,肥肉不吃,高脂肪的不吃,美酒不敢多喝,要开始减肥,偶尔要吃素。前面几条我是没占到,吃素我倒是很推崇,虽然我爷爷的海鲜画的真心是好,灵动。但我还是喜欢看我爷爷画的水果还有花卉,尤其我喜欢水仙花。
之前写到的全都是吃的,水仙花不是吃的。但我觉得它和美食一样,它的香味能让我记住,每每闻到水仙花的香味,就回想起小时候,看爷爷会自己刻水仙,自己栽水仙,让后画一些自己栽培的水仙。于是我觉得这样的绘画作品是有温度,有情感的。每年初春的日子,我仿佛都会闻到这股淡淡的香味。
《水仙》79x54cm 张厚进水彩作品
写到这里略有些难受,小时候不会想到有些事过去了就不再来,不会想到我会坐在电脑前去唠叨这些,也没想到今天买房子要这么的贵(玩笑),我爷爷的作画场景,我记得以前没有人去拍过这些照片,今天我手上有再好的设备,也拍不到了。于是我用文字来回忆这些事。
现在看我爷爷的作品,画的虽然是一些静物、一些美味瓜果,其实都是一些日常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场景。我们从这些平和看到了一代人的艰辛,对于经历过文革动乱的一代人,能吃了上一顿饱饭其实就是一种幸福,这是一种极度的纯化,也可以说这提供了一种极度提纯的内涵在里面,不留任何杂质,不留任何浮夸的纯粹精神。你可以从一些水果中去会味童年中的欢乐,夏日知了的叫声,午后的西瓜。也可从一些海鲜佳肴中去回忆曾经母亲的味道,家的味道。
我爷爷叫张厚进,老家的族谱是厚字辈的,是一位美术老师,他为人很谦和很低调,很受学生们的爱戴。2001年4月他老人家过世时,大家当时都很伤心。算到今天刚好十三年过去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很想念他,最近回想起这几件事,就写了下来。想到以前的香味现在都闻不到了,觉得很惋惜,很怀念。
张家玮(张可立)
2014年3月写于钱塘畔
张厚进: 1925年12月出生于福建永春,毕业于福建师院艺术系。原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彩画家学会副会长,福建省美术家协会理事,福建水彩画会会长,集美大学师范学院副教授。作品《桂鱼》获中国首届水彩艺术展银奖,作品入选第八届、第九届全国美展。及第三届、四届、五届全国水彩、粉画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