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文忠公集二百卷》(宋刻本宋周必大撰清翁同龢、潘祖荫跋)
题跋书法纤毫毕现,版刻书影不失其真,总数达17册的《上海图书馆善本题跋真迹》既有书版书影的呈现,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书法文献鉴赏宝库。前不久,这套编纂多年的丛书在上海图书馆首发。以如此形式大规模地编纂出版一馆古籍题跋在大陆图书馆尚属首次。庐江刘氏远碧楼、吴江柳氏磨剑室、常熟翁氏等的藏书及各家精品几乎尽现其中。
《會昌一品制集二十卷》(宋刻本唐李德裕撰清黃丕烈跋)
书籍的题跋盛行于清代。由于当时汉学勃兴,目录、版本、校勘之学获得长足发展,尤其在乾隆、嘉庆两朝以后,辑刻书籍题跋蔚然成风。清末以后,公共图书馆越来越多,大部分古籍逐渐转为公藏。但遗憾的是,至今为止,大陆各类公藏图书馆很少公布发行馆藏善本题跋,研究者在这个领域的资料查询十分不便。
上海图书馆是国内第二大图书馆,藏有古籍善本17.8万册,其中经题跋者多达1700余种,以未经发表者为多,即使已见于刻印者,也常有因刊刻时出现讹夺或业经作者增删而与原书所题存有差异的情况,此次将各书题跋按原书尺寸四色影印出版,最大限度地保持原件神采。
《周益文忠公集二百卷》(宋刻本宋周必大撰清翁同龢、潘祖荫跋)
耗时两年余,彩印出版
黄显功(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主任):
上海图书馆古籍的收藏,数量上名列全国第二,历年来馆内的专家对这些古籍做了大量的基础整理,对这些文献有多年的研究积累,对古籍题跋方面做了很多深入细致的研究。我到历史文献中心后,第一次和郭立暄同志在某次活动中谈到了古籍题跋这类文献,在本馆《历史文献》丛刊中陆续发表了点校成果。后来,我们讨论是否能把这些已经整理成熟的题跋类文献进行出版。但是要实际进行一个出版项目,是不容易的。
题跋的学术含量特别高,题跋对版本的源流、优劣等起到很大的评判作用。目前来看,涉及题跋这一题材的书籍,国内有一些出版社出版过,过去的此类出版物,要么是对刻本中的题跋进行汇编;要么是对手迹黑白翻拍后的一种影印。而我们当时就设想一定要搞一套彩色影印的,而且要体现我们专家的研究成果。
《重彫足本鑑誡錄十卷》(宋刻本后蜀何光远撰明项元汴、清王士禛、徐嘉炎、查嗣瑮、汪士鋐、朱彝尊等跋清翁同龢题诗)
大陆图书馆
第一本关于题跋的辑录
周德明(上海图书馆副馆长):
我个人有三方面感受,第一,“继承传统”。上海图书馆一直将馆藏重要文献资料,通过复制、影印、整理、编辑、出版发行等手段,公之于世,让更多的人去利用它。第二,“研究提高”。《上海图书馆善本题跋真迹》一书,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事实上,在整理善本题跋的过程中,研究人员一方面向前辈顾廷龙、潘景郑、瞿凤起等老先生学习,尤其是学习他们辨识名家的手迹、鉴定版本真伪的学问和知识以及经验。同时,研究人员经过了反复仔细的核对,将当代人对这些善本题跋的研究,以及他们本人对这些善本题跋的研究,注入其中。第三,“宣传交流”。从去年开始历史文献中心和上海古籍保护中心,就用上图首发这个形式发布了很多学术类书籍,来推动和宣传学术类的专著,去年的数量是十三场。
《會昌一品制集二十卷》(宋刻本唐李德裕撰清黃丕烈跋)
唯有甘坐冷板凳
陈先行(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研究员):
出版这部书的意义是多方面的,作为编纂者之一,我的认识是:
一、科学揭示馆藏。我一直以为,要办好图书馆,有两项基础工作必须做好,一是藏书建设,二是要将馆藏准确地揭示出来,也就是要做好编目工作。上图的古籍,由叶景葵、张元济、顾廷龙、潘景郑等前辈打下基业,馆藏何其丰富,而要编制出高质量的古籍版本目录又何其不易。我们将编纂此书视为版本目录学的重要实践,希冀达到有功学术、有利读者的初衷。
二、古籍整理工作切忌浮躁。编纂此书主要用力在版本鉴定著录。由于受客观条件制约,前人的目录多少存在着版本鉴定著录方面的错误,亟须纠正;一时无力纠正者,也应提出疑问,以俟将来。而这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与功夫,不能搞“政绩工程”。如果真要做好图书馆古籍整理工作,包括当前开展的古籍普查工作,唯有甘坐冷板凳,不可急功近利。
《周益文忠公集二百卷》(宋刻本宋周必大撰清翁同龢、潘祖荫跋)
做好古籍普查
三、反映上图的精神。我们还想通过编纂此书体现出上图的大气:一是毫无保留地将馆藏珍贵资料奉献给读者,二是为了嘉惠学林。
之后,我们将对题跋真迹进行释文,出版标点本。由于《真迹》本对《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著录作了不少修改,我们所作的相关版本考订将在标点本中予以反映;同时还将在标点本中修正《真迹》本存在的错误,诚希读者对《真迹》本不吝赐教。
带着问题意识整理书
郭立暄(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研究员):
首先,题跋是中国人抒写对古书研究心得的特有方式,它已经成为一种特殊文体,有自己特有的写作套路,如果我们不熟悉这种文体,就无法进入前辈学者的研究语境。
其次,图书馆员长期处于封闭的环境,很容易迷失在日常的编目中,而丧失了问题意识。在版本研究的历史上,在前人的著录中,哪些本子是存在问题的,前人有过怎样分歧的意见,我们都应该了解。在上图藏书的题跋中,就包含不少这样的研究个案。
收录善本达1700多种
修订善本总目达10%
吴格(复旦大学古籍所教授):
十几年前,上图在各项古籍业务工作的同时,就计划进行善本题跋的整理工作。三年前,此书的出版需要请几个人推荐,我也忝为推荐人之一,一方面,这是同行老大哥的工作,另一个也是自己内心认同的、拍手叫好的工作。推荐意见没有正式发表过,也算是第一次发表。
一、上图是国内古籍收藏的重镇,收藏善本20多万册,仅次于国家图书馆,古籍收藏有自己的特色,不是以宋元本的数量、皇家的、官方的品种为特色,而是以较高的学术价值为其特色。从顾老、潘老开始,就把清代民国学者有批校题跋的本子作为大力收罗的重点。前几年,陈先行、郭立暄就做过稿抄校本的图录,这次又从善本题跋切入,把善本中的名人批校题跋真迹进行重新整理筛选,先行的编后记在回顾编目与版本鉴定的甘苦时,发现仍有许多可以修订的地方,看来这个工作需要一代一代人恭恭敬敬地、严谨地传承下去。
二、古籍中的批校题跋往往出自历代学者和藏书家之手,反映了许多的内容,比如著作本身的内容、作者的生平履历、文本的流传源流,书目的传承、版本的优劣,各种题跋都凝聚着前贤的精神和学养,供整理研究古籍的读者利用与研究。前人已经做过许多善本的书影,对前人的印章也做过结集,我们这个《善本题跋真迹》在大陆应该说是最早的(台湾图书馆有四卷本《善本题跋真迹》在先),收录善本达1700多种,6000多页,修订善本总目达10%,彩色印刷,是一种具有创新性的新型的古籍目录。
三、最近几年,国家有古籍保护项目,成果很多。大图书馆通过网络公布馆藏,善本中带有题跋的书又被认为是善本中的善本,阅读者往往不满足于过录本、照相本,而希望到图书馆看真迹。用黑白的方式容易失真,现在用高清现代技术进行彩色精印,确实是图书馆对读者的照顾,这个也是上图的一个传统。善本书目要进行修订,也不能搞运动式,像上图这样,利用自己的积累,自己的馆藏,已经做了这样的试点工作,确实是一个标杆。
四、所选的1700种题跋兼顾了文物性、学术性和艺术性。编撰后记又谈了许多修订、改正前人著录所花的心血,对图书馆的古籍编目工作、古籍普查工作,具有非常好的标杆作用、示范作用。
古籍整理,“守正、出新”
陈尚君(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刚刚已经翻了几本,感觉大快朵颐。许多的集子是已经影印过的,比如宋本《杜工部集》,但看这个书影和看影印是完全不同的,印象中题跋部分是完全没有看到过。有几个《四部丛刊》的底本,包括许浑的《丁卯集》,还有好几种明铜活字本,真的是和看《四部丛刊》感觉不同。里面好几种集子,我是以前没有特别注意过。题跋的丛刊出来以后,向学术界全面地展示上海图书馆古籍版本的总体面貌,展示明清学者鉴定版本的独特见解,这是非常可贵的。我很赞同陈先行的话,古籍特别是版本的整理非常辛苦,可能这个工作收获很小,社会的认可度很低。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杜甫全集,我给文汇报专门写了一篇书评,记者就对我讲,整理很辛苦,不过内容很陈旧。我就对他讲,我们这个社会不缺创新,而缺乏一种守旧的态度。前面中华书局百年,袁行霈题词“守正出新”。我觉得古籍整理这个就是守正,相比较而言这个比“出新”,更是一种可贵的品质。这个书影印得非常漂亮,而其中对版本和题跋的鉴定,编纂者花的气力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希望,能尽快把校点本编出来,能给更多的学者利用。我觉得古籍善本的刊布,今后一种发展的趋势。
版本学的技术手段
和文献价值
金良年(上海书店出版社编辑):
陈先行曾经说:“现在我们研究版本,和过去的乾嘉学者相比较,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果我们和他们没什么不同,那是否就是固步自封了,没有进步了?现在这个时代,研究版本学,我们到底应该有怎样的高度?一方面是技术手段,我们现在可以看书影,过去都是几行几字的来说,因为没有这个技术手段。过去版本鉴定讲究观风望气,有了技术手段,能不能对墨色、纸张都有一个精确的鉴定,这个也是一个课题。宋代的墨是什么光谱,明代又是怎样的,能不能在这上面有些创新意识呢?用现代的技术手段,并不是要否定过去的一套。借用先进的技术手段,使版本鉴定更加精确。
另一方面,是从内容上,重视文献价值。版本学鉴定的最终任务,是给文献一个价值定位,确定版本优劣。版本学和文献学,是不同的学科,但是互为依托,无法分离。我们自己要凭着对版本了解,来确定版本的价值。
年轻的接班人出现了
严佐之(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所教授):
我想到的是,一个事业开创不易,守成更难。很欣喜地看到,随着上图一项一项成果出现,有年轻的接班人出现了,这是我们事业有继的有力保证。第二,对于这部书。我相信这一定是一部在古典目录学史上非常重要的学术成果,像这个类似性质的古典目录学著作,一路下来,基本都是针对一个书楼一个馆藏。从编撰来说,不仅有彩色的图录,既有题跋影印,也有原书影印。这是过去没有的。
以少见多,以精概全
王友朋(上海辞书出版社编辑):
这些附载着题跋的善本见证了上海图书馆古籍收藏的历程:如早期捐赠上图的庐江刘氏远碧楼、金山姚氏复庐、松江封氏庸盦、吴江柳氏磨剑室、金山高氏吹万楼藏书,其后四馆合并的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中原合众图书馆叶景葵、张元济、叶恭绰、胡朴安、潘景郑等的藏书,以及陆续购得的吴县潘氏滂喜斋、丰润张氏(仁和朱氏结一庐)、常熟翁氏的藏书,各家精品几乎尽现其中。
此书从书名看颇似书画鉴赏类的艺术图书,然而,恰恰是“真迹”二字,给予了传统版本书目全新的生命。此“真迹”既有题跋者的手迹,也包含了原书版本的书影“真迹”。而附有原书“真迹”的版本书目无疑为古籍版本的鉴定提供了重要的依据,而且也为研究者提供了鉴定本书目著录正确与否的依据,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各书著录虽仅寥寥几十字,但版本著录往往一字之差,失之千里,其间充分反映了编纂者深厚的学术功力。据作者统计,本书纠正《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所收上海图书馆善本著录的各种讹误达一成之多,这是编者经年审慎鉴识考订的结果,体现了上海图书馆这几十年来于古籍版本研究的最新成果。
《上海图书馆善本题跋真迹》是一部书目版本著作,因其题跋者多为收藏大家,既为“真迹”,自然具有重要的书法欣赏价值,但更值得看重的,还是在于鉴定真伪的作用。通过书迹、印章的比对来鉴定版本,乃至鉴定书画,供古籍研究者、拍卖收藏者参考。本书收录了1046位题跋者的人名及书中出现的字号,并于书后编有《题跋著者索引》和《室名别号索引》方便读者检索。陈先行先生曾呼吁修订或重编带有图版的《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我想《上海图书馆善本题跋真迹》为此先行了一步,希望有更多的馆步此书之后尘,集腋成裘,那将是一部更蔚为大观的“中国古籍善本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