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导读:

   李德哲李人毅刘永贵黄维耿安顺李志向何家英刘文选王超王乘曾迎春杨之光林之源关山月

人民美术网 > 理论 > 澄波与决澜:陈澄波与1930年代上海新派洋画(图)

澄波与决澜:陈澄波与1930年代上海新派洋画(图)

2014-06-12 07:44 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rd,  分享到微信
扫描二维码转发分享

陈澄波《清流》(1929年)

1947年3月,陈澄波因“二二八事件”不幸罹难后,1949年年中,同为“决澜社”成员的李仲生(1912-1984),随军赴台,成为战后推动“现代绘画”的重要推手,“东方画会”正是由他在台北安东街画室教导的一批学生组成;“现代”取代了“新派”、“东方”取代了“东洋”,隐隐中,暗含了一条陈澄波曾经经历参与的奋斗路径。

陈澄波(1895-1947)正式受聘上海艺苑、新华艺专、昌明艺专任教的1929年,也正是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简称“全国美展”)于上海盛大举办的一年。陈澄波以留学日本东京美术学校,且曾经入选日本最高美术竞赛殿堂“帝国美术展览会”(简称“帝展”)的资历,提供三件作品参展,分别是:《清流》(1929)、《绸坊之午后》(1929),和《早春》(1929);同时,另一位也是来自台湾而居留北京,创办北平美术学院、自任院长的王悦之(1894-1937),也有四件作品参展,除一件目前下落不明的《裸体》外,其他三件分别为:《灌溉情苗》(1928-1929)、《愿》(1928-1929),及《燕子双飞》(1928-1929)。这些作品,几乎成为首届全国美展迄今仅存的少数几件当代作品,是了解近代中国1920年代即将跨入1930年代的重要史料,也是探讨1930年代中国洋(西)画运动,尤其是所谓“新派”绘画,重要的切入点;而这些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是在以油彩为媒材的画面中,尝试融入具有中国水墨绘画特色的用心,也就是对“融合中西”课题的关怀和努力。

 

油彩作为一种西方的媒材,在17世纪初叶,随着传教士传入中国,即有以油彩模拟水墨画构图,表现中国当地风景的一些作品出现。

相对于徐悲鸿以“写实”为最高典范的“国画改革论”,以上海为中心的南方艺术界,在1920年代中后期,显然也逐渐形成一股不同于前述思维的洋画主张,号称“新派”。根据陈抱一(1893-1945)《洋画在中国流传的过程》一文的描述,这一股力量,正是以稍后由陈澄波担任西画科主任的新华艺术专科学校为核心。陈文写道:“约民国十六年(1927)春天,‘新华艺术专科学校’也出现了。这是由‘上海美专’某次风潮的脱退师生所组成。据说最初为曾主理‘美专’师范科的俞寄凡所主持,经过改组之后,就请徐朗西氏为校长。……以前,汪亚尘氏有许多年间曾是‘上海美专’教授之一,大约民国二十年(1931)春,汪氏由巴黎回来之后,也成为‘新华艺专’之主要的主持者了。”

在那时的洋画倡导的复杂情态中,我已经发现早已有了一点革新的冲动(这并非仅指当时传入的作风新倾向)……亦即“对于基础不健全的洋画运动,力求以更明显的意识来开拓一条健全而有效的洋画倡导之路径”……这种意识已渐见显明的了。

那个时期,尚不见有专门的美术批评家,惟在洋画界当中,对于洋画的评论也日渐多了。在一些程度较好的美术青年的眼光中,已渐次能够辨别某一种旧派某一种新派。这一种情形,也足以反映那时期的洋画潮流已非民国十年(1921年)以前那般简单;而由于种种对照,更显复杂了。在各种展览会或美术学校的成绩展中,他们会从大部分陈旧的通俗派洋画之中,找到一些笔调较活的印象派作风;除了大部分生硬未熟的作风之外:也会见到一些色调鲜丽气象清新的作风。在各式各样的作品与作风上的复杂状态之中,已足使他们见到有两种不同的潮流。

所谓两种不同的潮流,就其大体看来,也好像是性质相异的两种倾向……一种就是:对于洋画的实际和理论,不求甚解似的,所以往往“只把洋画之皮相的传入,或模仿抄袭为满足”。另一种是:对于洋画的实际和理论,觉悟非有深入的体验研究不可,“因此容易着眼于洋画(艺术)发展之理路。”

引文开端所提俞寄凡(1891-1968),正是最早聘任陈澄波担任新华艺专西洋画教授的该校校长,而汪亚尘(1894-1983)也是一位画家,1921年毕业于东美,算是陈澄波的学长,也正是陈澄波离开上海时的新华艺专校长。1932年6月25日汪亚尘还写信给陈澄波,信中曾提及“……洋画部……又聘陈抱一担任……”云云,陈抱一正是前引《洋画在中国流传的过程》一文之作者。由此可见:陈澄波与新华艺专,尤其是与前引文中所谓的“新派”洋画之密切关联;换句话说:上海“新派”洋画运动,即使并不是由陈澄波主导推动,但陈澄波涉入之深,尤其是担任主要推动学校──新华艺专的西画科主任,其关系之密切,应是可以理解且证见的。

 

事实上,早于陈澄波1929年赴沪任教之前的1920年,即有台湾留日美术学生王悦之,受到“五四运动”的激励,在东京美术学校学业尚未结束之际,便匆匆赶赴上海,意欲投入救国建国的革命大业;但在义父王法勤(1869-1941)的规劝下,重回“东美”,完成学业。来年(1921),再赶赴北京,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进修,并在义父支持下,创办私立北平美术学院,自任院长。1928年,应林风眠(1900-1991)之邀,南下杭州,担任“西湖艺术院”(后改杭州艺专,今中国美术学院)西画科主任;同时,也担任西湖博览会筹备委员会,及第一届全国美展筹备委员会与审查委员等职务。《灌溉情苗》、《愿》,及《燕子双飞》正是完成于此时,并提出参展全国美展的作品。

这三件作品,都是布上油彩的创作,却打破西方惯常采用的画幅规格,采长条幅的形式。《灌溉情苗》和《燕子双飞》尺寸相同,均长约180厘米、宽69厘米,《愿》尺幅稍短,长126厘米、宽68厘米,都明显是受中国传统水墨绘画条幅的形式比例影响。《愿》和《灌溉情苗》是较具超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倾向的作品,以近于概念化图式的人物造型,塑造出一个诗意梦境般的理念世界。画家此时,显然正陷入一个情思深切的浪漫情怀之中,或许是异地的旅游,或许是西湖的美景,触动了他许多年少时光恋情的回忆。《愿》,取意“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后改名《七夕图》),画中男主角,应即画家本人,身着黑色西装,左手扪胸,右手握着卷成筒形的文件,神情坚定而严肃,应是誓言对爱情的忠贞;女主角身着柔软宽幅长裙,双手交叉于胸前,曲身半跪,表达对托付终身的人一种完全的信赖和顺从。远方的星斗和比翼的双燕为证,画幅左下方还有一株开着双花拟人化般相依偎的植物,即所谓的“连理枝”。植物的造型拙朴而富诗意,一如日后旅法画家常玉(1938-1997)的盆花风格。唯有深情之人,才有如此细腻的心灵,也唯有如此细腻的心灵,才能有如此真切朴实的作品。画家曾有长诗一首,当中有云:“修书与君约,立志坚如玉;一年一回来,七夕君莫错。”似乎是对少年时期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之回忆。

美好的感情,要用一生的力量去辛勤灌溉,《灌溉情苗》后称《灌溉情苗图》,视点从搭成星桥的鹊鸟开始,沿着下滑的地平线,中经取水灌溉的女子,最后落在画面下方女子脚边的情苗。西方古典主义中以肩部扛着水罐的裸体女性图像,在此极其自然地转化为一个谦卑辛勤的东方女子。百褶裙绵密线条的流动,丰富了这个可能流于单调的构图;贫瘠荒凉的大地,才尤其需要辛勤不懈的灌溉。据云图中取水灌溉的女孩,系仙界人物,她有感于尘世间痴男怨女的不幸,特培育了一种名为“情苗”的植物,此植物一株双叶,即人间一对夫妻,免去恋爱择偶之苦。画面上方的鹊桥,背负着牛郎、织女星,也是以七夕象征爱情之坚贞,全幅充满着浓郁的神话意味。

当时的评论者胡根天在《看了第一次全国美展西画出品的印象》文中,写道:“王君几年前的作风是明快的、现实的,现在则主观的气氛很浓厚,并且表现出东方趣味,色调也转而倾向阴暗,他的题材《灌溉情苗》、《愿》、《燕子双飞》都是富于抒情的意味,描法是平板的,并且加上黑线条,看来有几分像壁画,这种作风,在中国今日的画坛还没多见,日本方面,则小杉未醒、横山大观、桥本观雪诸人很有相类,不过他们写得更为轻淡而神秘,王君则写得颇沉重,现实意识也仍处处表露出来,尤其是《燕子双飞》一幅。”

 

 

《燕子双飞》,又名《燕子南飞图》,是一幅较具写实风格的作品,但仍充满中国水墨绘画的韵味。在构图上,将一位身着长衫、跷腿抱膝、坐在陶瓷座椅上的女子,置于下半方,斜侧的身子,正好让出举目上望的空间,上方是一双斜向下飞的燕子,以及下垂的柳枝;隔着波浪起伏的中国式庭院围墙,墙外是两株一粗一细的乔木,远方则是轻淡的起伏山峦及广阔的湖面,这显然正是西湖的景致。整幅色彩,以接近褐色的统调,加入一些人物的红、黑主体,给人一种类似中国传统水墨的印象。而画家曾自填《点绛唇》一首,表达浓厚的文学意境:“燕子南飞,归巢犹自呢喃语。春情如许,独自添愁绪。又近黄昏,新月窥朱户。相思苦,年年如故,没个安排处。”既由中国北方来到南方的西湖,燕子仍然南飞,将飞向何处?自是更为南方、隔着海峡的故乡台湾。王悦之,原名刘锦堂,乃台湾台中(古名葫芦墩)人,是台湾最早的留日美术学生之一。

南下杭州的时期,王悦之又有《芭蕉图》(1928-1929)一作,和《燕子双飞》应可视为姊妹作。约略相同的大小形式(176×67厘米),描绘一位光头蓄须、身着黑色长袍、颈挂大串佛珠的男子,正襟危坐,盘腿蒲坐在一棵巨大的芭蕉树下;前有车前草,后有莲蓬、莲叶,远方是轻淡的山峦及拱桥、长堤、扁舟,也是西湖景致。同样是布上油彩的画作,但这样的构图,几乎就是“海上画派”任伯年(1840-1895)等人水墨“高士图”的延续;而画中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画家自己。1930年,王悦之重回北京,一度担任私立新华艺专校长,也接续此前在京画业,主持他所创立的私立北平美术学院;其间,画家还有《自画像》(1930-1934)等作,也是充分展现东方绘画的特质。

王悦之南下担任西湖艺术院西画系系主任期间,是否和陈澄波有过交游、接触?颇令人好奇。因为1928年,陈澄波仍就读东美研究科时,即曾画游西湖,留下几件写生之作及和画友的合照。以同为“东美”台籍校友的情谊,又年龄相仿,两人见面的可能性极大,可惜未留下相关的资料和证据。

1929年,首届全国美展举办,陈澄波也以《清流》、《绸坊之午后》、《早春》等三件作品参展。其中《清流》一作,除另以“无鉴查”资格参加第三回“台展”(1929)外,据陈澄波自述:1932年,还曾以“中国十二代表画家”身份参展在美国芝加哥举办的“世界博览会”;尽管目前仍查不到参展世博的相关信息或史料,但这件作品深受画家本人的珍惜,则是十分明确的事实。1947年3月25日,画家罹难的当天清晨,以笔记本的全页纸张,写下数封遗书,除写给家人交代后事外,另有一封写给“艺术界同仁”,提及:将自己的画作全数卖掉,用来支持他所推动成立的“台阳展”。但是稍后又不放心,再以小纸条,匆匆写下:“西湖断桥残雪(即《清流》)之绘,为家保存之。”数行字,可见他对此幅作品之特别珍爱,临终仍心悬挂念之。

《清流》一作,高60.6厘米、长72.8厘米,同样是一件画在画布上的油彩作品,但以中国传统水墨画经常采取的“一河两岸”构图,将拱桥置于画面中景处,前方有一对背向观众并坐的情侣;同样的点景人物,也次第出现在稍远的“之”字形的湖岸岸边,指引观众的眼睛延伸转向桥上的又一对情侣。湖面有船只,湖中有倒影,两边的枯枝树木,以中国毛笔式的笔触,勾撇画成;远景则是较清淡(虽是浓彩画成,但色调清淡)的山影,以对比于画面最前方、较浓重的一些石块或树干,借此拉开了景深。

 

 

如果说:这幅作品具有中国水墨绘画的特色,除了前提的题材、构图与笔触外,其实更明显的是:色彩。具体地说:这幅《清流》,打破了西方油彩绘画长期以来擅用“物象固有色”的传统,代之以一种中国水墨绘画的“统调”概念。西方传统绘画,基于“写实”、“求真”的概念,希望再现物象的形象、色彩与质感,因此“树叶是绿色的”、“树干是褐色的”、“天是蓝色的”、“桥是红色的”等等,此即所谓的“物象固有色”。但这幅作品,除了天与水的局部蓝色以外,大幅压低了物象的固有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黄褐色的“统调”氛围,一如水墨绘画的“黑白”统调概念。

陈澄波之有这样的表现,绝非无意识的偶然,而是一种深具自觉的经营。1934年,已是离沪返台的来年,接受《台湾新民报》记者的访谈,仍提及中国传统水墨对自己创作的影响,说:“我因一直住在上海的关系,对中国画多少有些研究。其中特别喜欢倪云林与八大山人两位的作品,倪云林运用线描使整个画面生动,八大山人则不用线描,而是表现伟大的擦笔技巧。我近年的作品便受这两人影响而发生大变化。我在画面所要表现的,便是线条的动态,并且以擦笔使整个画面活泼起来,或者说是,言语无法传达的,某种神秘力渗透入画面吧!这便是我作画用心处。我们是东洋人不可以生吞活剥地接受西洋人的画风。”

陈澄波对“擦笔技巧”的运用,除了油彩画,更展现在大批淡彩速写的作品中,而这些作品,大部分正是他居留上海、任教艺专时的教学示范之作。

为何同为台籍画家、同为“东美”毕业生的王悦之和陈澄波,会在首届全国美展中不约而同地提出这类具有“融合中西”倾向的油彩作品?这显然是近代中国美术史发展一个有趣且值得重视的问题。

关于王悦之的部分,或许不是本文论述的重点,但就陈澄波而言,陈澄波出生于汉塾教师的家庭,在15岁那年父亲守愚翁(1867-1909)过世之前,陈澄波在父亲要求下,对汉学的学习,包括:书法、诗词等,已然种下待时萌发的种子。

俟1924年赴日留学,进入东京美术学校学习,他不似大多数台籍美术留学生选择“西洋画科”,而是进入以教学为职志的“图画师范科”。这样的科别差异,也使得他在纯粹的“西洋画”的学习外,更触及东洋画、书法、工艺、心理学等更具通识性的课程训练。而在这样的科别背景之外,当时日本画坛正在兴起的一股“东洋热”,也显然强烈地影响了他的文化认知与创作意识。

早在明治维新初期,日本大举学习西方文化艺术之际,意大利裔美籍学者费诺罗沙(ErnestF.Eenollosa,1853-1908)即忠告日本人:世界最精美的工艺在东方。这也直接影响了东京美术学校始创之际的学科配置,先设东洋画科,雕刻科中也以传统的木雕为主轴。

 

 

俟1920年代,随着日本国势的抬头,“东洋”的概念也逐渐加强,当时的东美校长正木直彦(1862-1940),在日本政府的日华文化交流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他是“日华绘画联合展览会”的日方发起人之一,此一展览会,自1921年起,在两国间轮流举办;1925年,也正是陈澄波赴日留学的第二年,正木校长受日本外务省之托,带领一团青年学子访问中国,返日后曾撰一文《南支那旅行谈》,刊载于东美的《校友会日报》中,大力赞赏中国艺术的优秀,以及学习传统美术的重要。这样的论点,受到该校美术史教授大村西崖(1868-1927)的支持,他甚至主张:学子们应该舍西洋而去研究中国古代的美术作品。这样的“东洋热明显地影响了甫刚展开美术专业学习”的陈澄波,在他的收藏中,就有1926年在东京举办的“日华联合绘画展览会”的美术明信片,和1928年出版的《アサヒグラフ》“唐宋元明名画展号”(专辑)。

1928年,陈澄波首次画游杭州西湖,所创作的几件作品,已显露对中国绘画特色的吸纳与尝试,包括:《西湖泛舟》横长的画幅及构图,明显来自中国卷轴绘画的启发;《湖畔》的灰色调,既有着西湖多雾的天气特质,也有着水墨般的趣味;《西湖东浦桥》被当时论者评为:“两株柳树带有不少南画清楚气氛。”乃至《杭州古厝》(一名《岳王庙》),三段式的平行构图,下方露出的荷叶,也是不同于西方绘画的手法。

1929年,陈澄波自东美研究科毕业,他原本计划再赴巴黎深造学习,但在老师石川钦一郎(1871-1945)的规劝下,终于以“中国”取代“巴黎”,深入“融合中西”课题的探讨,而有了《清流》一作的完成,成为一生的重要代表作。

陈澄波是一位深具文化意识与民族尊严的艺术家,据画友们回忆:陈澄波留学日本期间,除了学生服以外,始终一袭台湾衫,坚持自己是一位“台湾人”的族群意识;甚至连他所使用的画架袋,也是用台湾泰雅人的“番布”编制而成。

相对于同时代台湾画家对西洋画的学习,他也强烈主张发扬“东洋”的特色,在1933年的一次访谈中,他即明白表示:“我们使用的材料虽是舶来品,但是绘画的主题或完成的作品,必须是东洋的。”

在当时日本画坛的理念中,所谓的东洋,自然是相对于西洋而有的对称;但同样的东洋,对陈澄波而言,显然不是以日本为主体,而是中国,因此他尽力在中国的水墨绘画传统中吸取养分,《清流》正是此一努力的成果。

和《清流》同时展出的《绸坊之午后》和《早春》,在水面和树枝的表现上,也都呈现了中国水墨绘画的用笔特色;尽管《早春》曾被张泽厚批评为“因笔触倾向太豪放,几乎把早春完全弄成残秋去了”,但强调笔触则是十分明显的。而另幅完成于1933年的《西湖》(一名《断桥》),虽然回复“物象固有色”的画法,却明显地在用笔上更强化了毛笔般柔软的特质。

 

由于陈澄波对“融合中西”课程的关怀,使他在上海时期的交游,几乎不分洋画(西画)界与国画(水墨画)界;1929年夏天,国画界的张大千(1897-1983)与俞剑华(1895-1979)即将赴日,行前张大千、张善孖(1882-1940,大千之兄)、俞剑华和杨清磬等四人合画一幅水墨花果轴,由王济远(可能是邀请陈澄波来沪任教的人)加以题字,送给陈澄波作为纪念,此作迄今仍保存完好。

上海画界,不分洋画、国画畛域的交游现象,也不是陈澄波一人独特的现象;事实上,陈澄波当时重要的另一活动平台“艺苑绘画研究所”,正是结合跨界人士的重要团体。这是一个兼具联谊教学的艺术团体,拥有自己的空间,提供教学,也办理展览。根据1929年7月间《申报》对艺苑所办“现代名家书画展览会”的报道,可窥见此一团体对上海艺坛人士的联系:“值此梅雨连绵中。吾人于烦闷之境界。得睹艺苑绘画研究所举行之现代名家书画展览会,于西藏路宁波同乡会。不觉心身为之一快。先记其捐助作品诸家。分二部:(一)书画部。有王师子、王陶民、王一亭、王济远、方介堪、江小鹣、朱屺瞻、李祖韩、李秋君、狄楚青、沈子丞、吴杏芬、何香凝、胡适之、马孟容、马公愚、俞剑华、陈树人、陈小蝶、黄任之、黄宾虹、商笙伯、许醉侯、张善孖、张大千、张聿光、张守彝、张小楼、经亨頣、叶恭绰、刘海粟、潘天授、诸闻韵、楼辛壶、郑午昌、郑曼青、谢公展、谢玉岑等。(二)西画部。有丁悚、王远勃、王济远、江小鹣、朱屺瞻、汪亚尘、李超士、李毅士、宋志钦、邱代明、倪贻德、马施德、唐蕴玉、张弦、张辰伯、张光宇、陈澄波、杨清磬、潘玉良、薛珍等。荟萃中西名家作品于一堂。蔚为大观。……”陈澄波之名,赫然在列。

而同年9月,有关该团体的另一则报道,更有助于我们对其性质、活动及成员内容的了解:

“艺苑绘画研究所,为促进东方文化,从事艺术运动起见,定于本月二十日起至二十五日止,假宁波同乡会举行第一次美术展览,会分国画洋画雕塑三部,作家都是艺苑会员,罗列各美术学校教授及当代名家凡二十余人,国画部如名家李祖韩、李秋君、陈树人、邓诵先等。洋画部如名家王济远、朱屺瞻、唐蕴玉、张弦、杨清磬及中央大学教授潘玉良,上海美专教授王远勃,上海艺大教授王道源,广州市美教授倪贻德、邱代明、新华艺大教授汪荻浪、陈澄波,并新从巴黎归国之方干民、苏爱兰等。雕塑部如名家江小鹣、张辰伯、潘玉良等,皆有最近之杰作。”

陈澄波在上海画坛的交游,热情而积极,和许多画友都有极友善的往来,且互赠作品,如:张聿光(1885-1968)、张辰伯(1892-1949)、王济远、江小鹣(1894-1939)、诸闻韵(1894-1938)、王逸云(1894-1981)、俞剑华、潘天寿(1898-1971)、王贤(王个簃,1897-1988)等人赠送的书画作品,朱屺瞻(1892-1996)、王济远等人的赠书,潘玉良(1895-1977)与其夫婿潘赞化1936年的贺年卡,以及汪亚尘(1894-1983)等人的书信往返等,在在证见陈澄波上海时期与画坛人士交游的密切与广阔。

不过,陈澄波在和上海画友交游的过程中,显然也是一个较具革命性格与前卫思想的艺术家,因此也成为日后被称为“中国第一个前卫团体——决澜社”的推动成员之一。根据庞熏琴在《决澜社小史》一文中,即清楚记载:

“熏琴……蛰居沪上年余,观夫今日中国艺术界精神之颓废,与中国文化之日趋坠落,辄深自痛心;但自知识浅力薄,倾一己之力,不足以稍挽风颓,乃思集合数同志,互相讨究,一力求自我之进步,二集数人之力或能有所贡献于世人,此组织‘决澜社’之缘由也。

 

 

“二十年夏倪贻德君自武昌来沪,余与倪君谈及组织画会事,倪君告我渠亦久蓄此意,乃草就简章,并从事征集会员焉。

是年九月二十三日举行初次会务会议于梅园酒楼,到陈澄波君、周多君、曾志良君、倪贻德君,与余五人,议决定名为‘决澜社’,并议决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一日在沪举行画展;卒因东北事起,各人心绪纷乱与经济拮据,未能实现一切计划……”

1932年1月1日之画展,既未实现,同月6日,又立即召开第二次会务会议,陈澄波亦为与会成员之一。庞氏小史亦记:

“本年一月六日举行第二次会务会议,出席者有:梁白波女士、段平右(佑)君、陈澄波君、阳太阳君、杨秋人君、曾志良君、周麋君、邓云梯君、周多君、王济远君、倪贻德君,与余共十二人。议决事项为:一、修改简章;二、关于第一次展览会事,决于四月中举行;三、选举理事,庞熏琴、王济远、倪贻德三人当选。一月二十八日日军侵沪,四月中举行画展之议案又成为泡影。”

俟1932年10月,“决澜社”第一届画展推出并发表激昂热切的《宣言》时,展出名单上已无陈澄波的名字。显然这位一心回归“祖国”,且在当时日文媒体上多次被指称为“支那(中国)画家”的陈澄波,甚至在当时名片上也明白标示自己祖籍是“福建龙溪”的台湾画家,其真正的法律身份,却仍是“日本侨民”。

在1932年年初的“一·二八事变”,也就是“第一次上海事变”(或称“淞沪战争”)之后,中日关系转趋紧张,陈澄波即因“日本侨民”身份,被迫离开上海。1932年间,先将家人送返台湾,自己也在1933年6月初,由上海经日本神户返抵台湾,结束他和上海1930年代新派洋画运动的一段因缘。

陈澄波在上海参与“决澜社”的经验与志业,促使他在1933年返台后,全心致力推动“台阳美展”的成立。1934年,这个台湾迄今仍存的最大民间美术团体,终于在台北成立;一方面与官办的“府展”相互辉映,一个在春天举行、一个在秋天,另一方面也有着和日本官展一较长短、凸显本地文化主体意识的意味。

1947年3月,陈澄波因“二二八事件”不幸罹难后,1949年年中,同为“决澜社”成员的李仲生(1912-1984),随军赴台,成为战后推动“现代绘画”的重要推手,“东方画会”正是由他在台北安东街画室教导的一批学生组成;“现代”取代了“新派”、“东方”取代了“东洋”,隐隐中,暗含了一条陈澄波曾经经历参与的奋斗路径。■

首页上一页1下一页尾页
免责声明:人民美术网(www.peopleart.tv)除非特别注明,本站所转载的内容来源于互联网、微信公众号等公开渠道,不代表本站观点。转载的所有稿件的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如事关不当,请联系删除。


人民收藏

鉴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