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摆渡》,初看,一幅船工肖像;细看,愈品愈有况味。
古往今来,在江河湖海和陆地之间,有多少渡口和摆渡人,始终固守着自己摆渡的使命,黙黙地渡载着一代代人由此岸到彼岸,由彼岸到此岸。渡口,引发历代诸多艺术家的情思。唐代诗人岑参说“渡口欲黄昏,归人争流喧”。杜甫说“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白居易说“朝来渡口逢京使,说道烟尘近洛阳”。大体上是各自心随境迁。画家们则往往在山水画中点缀野渡横舟,至于摆渡舟子的形象,多是概念化的寥寥几笔,罕见认真绘写。
摆渡工,这一当今仍有众多坚守者的平凡职业,在青年油画家张学的笔下,被赋予了深邃的人文内涵,并以独到的艺术语言给人以审美感染。
《摆渡》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广西企沙渔港。渔港附近海域有一个小岛,岛上居民世代相传,每天靠摆渡船往来于陆上和小岛之间。坐在船边的摆渡老人,古铜般的肤色,沉稳的神情,让画家浮想连翩。岁月更替,世事多变,随着渡船靠岸和出海,辗转于人世的浮华与大海的苍茫之间,一边是跨进码头的入世,一边是乘桴浮于海的出世,在这两种情景转化之间,摆渡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这一追问,使画家的创作超越了一般肖像画的形神逼似,而升华为一种精神意象的表征,一种归于宁静的人生境界的艺术创造。摆渡老人任风霜雨雪的磨打,严寒酷暑的更替,始终渡人于彼岸,得自在于内心。这种心境,与禅宗“到达彼岸”的思悟相匹配,去掉世俗的纠缠而回归人的本性;也与古代隐士从容淡泊、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相匹配,“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进一步说,《摆渡》寄托了人们对光明透彻、静守本心、回归天地之间的理想与期望。
为了充分表达出这种宁静致远的立意,作品艺术处理颇多推敲。金字塔式的构图,稳定而坚实,处于“塔尖”的是摆渡老人的头部。画面物象删繁就简,仅保留老人和船体的一部分,突出人的主体性和独立性。一眼望去,老人从容、镇静而睿智的神情,即便在光暗中也首先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头戴类似于建筑工的安全帽,闪着金黄色,由于色彩明度的对比而使人物面部越发令人瞩目,安全帽和手扶的马达同时暗示着时代特征。画面整体色彩沉着,减弱过于强烈的暖色,强化冷色倾向,色调和谐统一,以凸显宁静感。这是黎明时分,抑或是暮色之中的色调意象。整体看来,画面散发着庄重、肃穆的气息和隐约的神秘感。
《摆渡》釆取了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表现方式,人物的身体、面部和船体部分,是写实的;而水面与画面光感的处理,则是表现性的写意方式。这种随机应变的艺术处理,融入了中华民族审美文化特色,增加了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视觉效果,也增强了意境含蓄、耐人寻味的审美魅力。
王国维论审美境界,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前者“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后者“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又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要而言之,两者都强调物我一体,物我两忘,也即是天人合一。在我看来,《摆渡》创造的审美境界,不妨可以说是“有我”与“无我”两者兼而有之。
张学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油画专业,后来又取得该院硕士学位。现在是一位广西书画院的职业画家。他奋力探索个性化的艺术语言,注重思考与研究。2013年曾创作过一幅以《此岸彼岸》为题的油画,那是以老桥为载体。此次《摆渡》以人物画直指人心,不妨可以视为他“由此岸到彼岸”的一次艺术升华。《摆渡》作者对生活感悟智慧的把握,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修为,对艺术审美境界的追求,具有普遍的启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