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年画曾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春节习俗,在平度宗家庄木版年画研究会会长宗成云儿时的记忆中,一进腊月门,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挑灯夜战赶制年画,货商从四面八方赶来等着拿货。而12月25日,记者探访发现,这两年,村里生产年画供应春节市场的仅剩两户人家,“窗户越来越大,门从双门变成了单门,很多传统年画从规格上就不符合市场了”,建筑风格的变化、人们过年习俗的更新和胶印画等现代画种的冲击,都让古老年画越来越难觅一面安放的“墙”,其中有着200年历史的宗家庄木版年画也面临着传承难题。
市场小了:
夫妻忙一月能挣三四千
平度宗家庄木版年画已有200年的历史,创始人宗有明从潍坊杨家埠带回来了木版年画的技术,并发扬创新,让宗家庄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年画村,与杨家埠年画“大红大绿”的风格相比,宗家庄的年画以细腻见长 ,人物形象朴拙 。“上世纪三十年代,全村50多户人家,搞年画生产的就有30多户”,在宗成云的家中,他拿出一个笔记本,让记者看他统计的宗家庄年画字号表,宗成云爷爷宗景仁当年成立的叫“东增盛记”。
出生于1944年的宗成云记得上世纪50年代,家里还雇着五六个工人生产年画,“以前都是收了小麦和地瓜后就开始制作年画,一进腊月,村里好多人家都要天天加夜班,来买货的人有徒步来的、有推车来的,都住在村里等着拿货”。现在,这种热闹的景象已经远去,宗家庄今年只有两户人家还在为春节市场生产年画,且12月25日当天,仅有一户人家在开工,记者赶去的时候,宗瑞心和妻子正在忙活着给画套色,墙上贴着几幅样品,一幅卖四毛钱或六毛钱。
当问及生意如何时,宗瑞心说夫妻俩忙活一个月也就挣个三四千元,在外面做个瓦工一天还能挣三四百元呢,现在在家里做这个就图个屋里炭火烧得旺旺的,不遭罪。
宗成云告诉记者,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年画的市场越来越小,“现在都是大窗户,老版年画贴上去都显小了,而墙面却越来越窄,专贴在窗户两旁的‘窗旁’也贴不下了”,除了建筑风格的改变让一部分年画退出市场外,年轻人过年观念的转变也让许多年画越来越少人问津,大胖娃娃、戏曲题材的“炕头画”被挂历、十字绣等取代,“现在的年轻人也都知道要发财就得自己拼搏,买财神、灶王爷等神供画的也少了”。
而年画现在也有了机器印刷,又挤压掉了一部分手工木版年画的市场空间。宗家庄的宗瑞杰老人以前家里也生产过年画,好的年景里,500张一令的纸,一年冬天他们家要用掉140多令,但从1985年开始就不再做了。
另辟蹊径:
用百年老版印制收藏品
作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宗成云也保留着家庭作坊,但意识到春节市场不仅价格低廉而且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他已经只供应礼品、纪念品、收藏品市场了,“我的年画用的都是老版印刷,且都是用宣纸印的,然后再装订成册”,宗成云向记者展示了一册有38张的年画,售价是128元。现在,除了在夏天空气湿度大的时候,需要停工两个月外,宗成云雇了四个人的作坊基本常年生产,一天能印400多张,一年约收入五六万元。
宗成云认为年画朝礼品、收藏品方向发展还有一定的前景,目前一些公司都喜欢送这类文化产品给客户,前段时间一个单位一次性向宗成云订购了4万元的年画。但这样的个案很难推广,宗成云收藏了400多张、150多套木版,其中很多是清代传下来的,“除了家传的,很多是我 1997年前后收购来的”,宗成云说当时正好是人们不重视老版的时候,村里经常来以极低的价格收购的小商贩,因为不舍得这些“老物件儿”,宗成云也出手大量收购老版,“我怕不收,这些木版就都流失了,今后这一段历史也都没法研究了”。
传承挺难:
变着法儿让孙子学刻版
1999年,宗成云提前从村支书的岗位上退下来,专心在家搞木版年画的研究与制作,当时木版年画还没入选非物质文化遗产,宗成云之所以这样做,源于始终无法忘却的年画情结。
“我从7岁开始就偷偷地在父亲开的作坊里给年画套色,当时身高还够不着案子,都要踩个小板凳”,宗成云说之所以偷偷的,是因为年画是用来卖钱的,父亲当时怕他印坏了所以不让他碰。直到有次被父亲抓了个现行,严厉的父亲看了他套的色后没批评也没表扬,宗成云就知道这说明自己做得还不错,从那以后就陆续接触了刻版、调色等制作木版年画的全套流程。
现在,宗成云思量的是如何将自己的这些老版和制作工艺传承下去,“现在我二儿媳妇跟着我学印刷,但木版年画最重要也最难的是刻版”,宗成云在培养自己19岁的孙子宗康康,“他开始也不愿意学,我就先教他简单的刻字,变着法儿鼓励他,让他刻个‘自立自强’四个字的版,再带个他名字的章”,宗成云一步步悉心培养着孙子,希望有一天孙子能像自己那样爱上木版年画。
采访手记
六毛钱的背后
在宗瑞心家,记者看到一种可以从中间裁开分别贴窗户两旁的年画,市场上卖6毛钱一张。宗成云说这种画俗称“窗旁”,而当问他制作这样一幅画需要几道工序时,这个原本对年画知识了如指掌的人都说“这我还真搞不清楚”,因为工序实在是太多了。
在制版阶段,首先要选材,宗成云说以前的老版用的都是野生的棠梨木,这种木材硬度适中纹理细密,现在则大都用人工栽培的普通梨木代替,不仅刻起来吃力、生硬,而且容易变形。让记者惊讶的是,一块只有400平方厘米的小版也需要用三块梨木拼接起来,这叫“整版”,宗成云说这样刻意拼接起来的版不易变形。随后将版刨平、贴上纸样,然后就可以照着纸样刻版了。“初刻出来的版纹路比较浅,接下来还要用锤子敲着刻刀加深纹路,完全刻好后把纸样清理干净,就可以用于印刷了”,听来似乎也不太复杂,但是采用套色印刷的木版年画一个颜色就需要一张版,如果一张年画上需要五种颜色,就需要五个迥然不同的版,每个版都分别将需要套色的部分凸出来,而年画中少则用到三四种颜色,多则用到8种颜色。单是刻一张年画所需要的版,可能就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真正需要印刷时,第一遍印的是黑白线条的底稿,然后再一遍一遍地套色,在工作台上翻纸和压印也需要掌握很好的平衡,否则套色套偏了一张年画也就废了。套色完毕,再经过一两天的晾晒让着色干透,年画才能被拿到市场上出售,过去它只能卖几分钱一张,现在也不过是几毛钱。其“廉价”背后却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在这种成本倒挂的情况下,其逐渐淡出市场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与更为艳丽却显得呆板的机器印刷的年画一比较,我们就知道为何要呼吁保护这门古老的手工艺了,每一张手工制作出来的年画都像有生命似的,制版中的每一次雕琢刻印,套色中的每一次手随心动,都赋予了每张版不可复制的个性与神韵。我们留恋这种附着生命印记、鲜活生动的手工艺品,我们留恋专注宁静、仿佛时光都更悠长的手工艺时代,以及千百年来传承不息的文化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