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宗颐翁出任西泠印社第七任社长,结束了西泠在启功之后六年社长空缺的历史。此举承袭了西泠印社掌门人的学术高度,这是西泠之幸,但却是大陆书画界之痛,热热闹闹的大陆书画界分明平平庸庸。世无英雄呀,当今书画界无大师。
新时期以来,在书画组织中掌大权者一波又一波,出大名者一浪高一浪,画大画者一幅贵一幅,最具升值潜力者一伙又一伙,书画活动也折腾得风生水起,书画教育也热闹得百千万度,书画界俨然大师如林。但是,权大不是大师,名大不是大师,画大画贵不是大师,热热闹闹拍拍打打出不了大师。西泠在掌门人上玩空缺,玩得高明至极,此乃以艺术的名誉扇无形的耳光,令我们的书画界感觉到耳热脸红心跳加快。
选香港的饶翁出任西泠第七任社长,的确名至实归;大陆书画界选不出西泠印社的掌门人,也的确实至名归。看看我们的书画界,折腾了三十多年,确实没有出现大师级的人物,确实没有产生划时代的代表性作品。该是反思现有艺术机制的时候了。西泠的传统是学术精英治会,这是西泠的高度。大陆是书画寡头治会,书画组织的掌门人和决策层是权力博弈平衡的结果,其学术高度必然大打折扣。用选拔任命行政干部的方法决定艺术组织的掌门人和决策层人选,是否符合了艺术规律,是否有利于艺术的发展,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前几年,清华大学掌门人在宋楚瑜访问宣读书法作品时当场出丑,去年故宫博物院连续出现锦旗错别字、文物被盗被损的问题,教训是深刻的。清华是名校,故宫是中华文明的标志,当以学术精英治校治院,如果以官本位治之,弄不好就会丢中华文化的脸。原中国画研究院是很学术的名称,用了几十年,前几年硬是改成了中国国家画院,这一改,无非是强调了官本位,削弱了学术性,中国书画界重官本位轻学术性的现象可窥一斑。这次西泠选社长,对大陆的书画艺术机制是一次警醒!试问,我们的书画创作和人才战略跟得上伟大的时代吗?书画组织的掌门人和决策层,其修为能代表着时代的高度吗?今后的换届,是否也可以像西泠那样宁缺毋滥呢?大师可以是掌门人,也可以不是,但掌门人最好是大师,没有大师,可以空缺嘛。否则,武大郎开店式地换届走马灯,把艺术组织弄成官场上的花拳绣腿,永远也出不了书画大师。
什么是大师?大师就是代表时代学术高度和艺术高度的人。什么是学术?学术就是创造,学术性就是创造性。什么是创造性?创造性就是区别过去代表当代引领未来的新风尚。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时代潮流是由精英引领的。一个人的高度就是一个时代的高度,大师就是在艺术上具有时代高度的那一个人或一组人。民族复兴,需要大师;文化强国,呼唤大师。一个没有大师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大师在哪里?大师不可能来自官本位的艺术权力机制,也不可能来自当下大一统的艺术展览机制,更不可能来自失去中华文化本位的畸形的艺术教育机制。
大师来自民间。
大师来自民间是由艺术发展规律决定的。模仿不是艺术,重复不是艺术,艺术的本质属性是创造。创造就是变革传统,就是挑战正统,就是反叛道统,就是“杀父”精神。一部艺术史就是一部创造史,一部艺术创造史就是一部变革传统、挑战正统、反叛道统的历史。处于艺术权力中心的机制往往是僵化传统、标榜正统、维系道统的,迫使新的艺术样式的增长点往往来源于中心以外处于边缘地带的群体。书法由篆而隶,由隶而行草,由晋韵而唐法,以及由唐法而宋意的创变演进,始作俑者都是源自民间。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印象派的产生发展等等,也都是反叛道统、变革传统、挑战正统的结果,都是发轫于民间。中国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成就斐然,最先变革的是安徽凤阳小岗村按手印的农民。那些代表生活、代表艺术发展趋势的力量,最先在民间酝酿发酵,慢慢受到关注得到承认,渐渐从边缘走到中心,从而开始了艺术发展的新纪元。由边缘到中心,由民间生发到官方认可,再由新的边缘新的民间力量的生长,如此循环往复,否定之否定,艺术便在生活和时代的助推下向前发展。生活变了时代变了,艺术必须跟着变。高高在上处于艺术权力中心的力量,虽然也高喊深入生活,也大肆标榜反映生活,动辄都是地方官员和富豪们前呼后拥着,怎么能深入?民间就是生活本身,就代表着生活,就是现实生活民间疾苦的亲历者,所以体悟最深入,感受最切肤,是最彻底的变革者。民间是不存在深入生活的,因为民间就是生活本身,只有高高在上的才高叫深入生活,结果与真正的现实生活隔着一片云天,如此隔靴搔痒,无论如何也深入不到生活骨子里面去。艺术史上的大师之路无非两条:一是为了大师梦想,放弃官本位走向民间;一是在民间成为大师后,被历史推向艺术的中心位置。但大师都是从民间走出来的,这是艺术史不争的事实,是艺术创新发展的基本规律。
大师来自民间,是因为当下的展览机制出不了大师。当下官方艺术机构最热衷的就是办展览。三十多年的美术书法创作是以展览为中心的美术书法创作。书画界选拔人才的机制是“展而优则仕”。入展获奖了,就入了会有了名,有了名就可能在地方艺术机构里谋个官,进而就有可能在国家艺术机构里谋个头衔。从地方到中央,会员、理事、教授、院士、副主席直至掌门人,一般都是通过展览会的竞技场进阶封爵的。大一统的展览机制和议会式的评审机制,只能造就平庸之作平庸之人,真正有创造性的书画作品是上不了展览的,真正的书画大师是超越展览机制的,真正划时代的作品绝不是应展式的作品。展览会火了三十多年,不同层面的展览每年都在变着花样办,除了维系少数操盘手们的既得利益,并未造就出划时代的艺术人才和代表时代高度的书画作品。展览已走进了死胡同,如此展览等于零,大师只能来自展览会以外的民间。
大师来自民间,是因为学院里培养不出大师。学院里博导教授多,学究学者多,条条框框多,按部就班多,关于艺术的创新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古今中外的艺术大师大多是自学派,科班出身的少之又少。齐白石是木匠出身,只读过两年私塾。徐渭是野狐禅,扬州八怪都是非正非统的,所以才敢怪,才能怪,才怪出了清代的艺术高峰。改变世界的创新大师盖茨、乔布斯也都在青年时候毅然决然地脱离了学院,才创造出了自己的一片新天地。毛泽东也才是中专学历,孔子也没有什么学位,赵本山也不是学院造就的。我们当下的教育机制是把天才雕琢成奴才的机制,天才都是游离于体制外的,天才都不是学院能够培养出来的。现在名目繁多的培训班,一方面是好为人师者,需要学员捧台子;一方面是好为人徒者,需要学院发帽子。像做生意似的,唧唧复唧唧唯唯诺诺,怎么能造就艺术大师呀?或许有许多天才,正是进了学院拜了师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本来是条龙,最终却成了虫,这就是迷信学院迷信权威的悲剧。大师就是天马行空我行我素,是大写的人,是人格独立思想独立,是无拘无束的自由创造。大师来自民间,因为民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李白的诗句:“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当李白在长安让高力士脱靴之后,边昂着高傲的头走向属于他的民间,成就了属于他的大师之梦。那时的唐朝,为天才李白敞开了一条逃逸通道,我们的书协美协画院美院以及广大书画家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