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其昌的眼里,王衡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董其昌说:“辰玉虽不沾沾论书,乃眼白一世,鲜所许可。”由此可见,新科榜眼王衡是高傲之人,不喜与俗人交往。王衡也是一位书法家,董其昌评论说:“其天骨既尔秀绝,而盘旋唐晋间,工力兼至。或以为学苏子瞻,子瞻实不能尽辰玉也。右军灵和,大令俊轶,于吴光启此刻见之,而传以学宪之遗迹,王方庆《宝章录》千秋竞爽矣。”
王衡家在娄东,属于苏州府管辖,而苏州画家与松江画家在绘画理念上是有区别的。“苏州画论理,松江画论笔。理之所在,如高下大小适宜,向背安放不失,此法家准绳也。笔之所在,如风神秀逸,韵致清婉,此士大夫气味也。”然而,自视甚高的王衡却十分服膺董其昌,也完全赞成他的书画理论,所以他们从来没有争执。
《戏鸿堂帖》刻成时,王衡带着最小的儿子王时敏来拜访董其昌。就是这次,董其昌第一次见到了时年十二岁的王时敏。
董其昌与王时敏的这次见面,看似两代人不经意间的偶然相逢,在历史上却具有不同寻常的深意。董其昌当时已经是画坛领袖,名望盖世,追随者众多,想要得到他作品的人络绎不绝,差不多要造个铁门来阻挡他们。
董其昌第一次看到王时敏,见那眉清目秀的神情就喜爱不已,尤其是王时敏对董其昌、陈继儒等长辈们恭敬如父的犹子礼,显示出其大户门第的深厚教养。董其昌还听说,王时敏对书画一门的喜爱超乎同龄孩子:每当王时敏得到一幅佳作,都会默默地仔细端详半天,然后闭目凝思,思考着画技;而一旦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作品,他就要“绕床狂叫,拊掌跳跃”,极为兴奋。
董其昌 秋兴八景 上海博物馆藏
而正是这次见面,确立了董其昌与王时敏之间的师徒关系。若干年之后,王时敏茁壮成长,不负董其昌栽培,成为新一代的画坛领袖,并开创了所谓的中国“正统画派”,成为清初“四王吴恽”的开山鼻祖。
董其昌对少年王时敏的喜爱和关怀,主要体现在对他画事的培养上,不仅口传心授,还亲自动手示范,教授画技。董其昌画过一些树石的课徒画稿,其中有仿王维、荆浩、董源、范宽、李成的笔法,后来还把自己临摹宋元大家的缩摹本均赠予了王时敏。如此教授,给予王时敏在绘画上的启发很大。恽寿平在《南田画跋》中说,“娄东王奉常烟客(王时敏),自髫时便游娱绘事。乃祖文肃公属董文敏随意作树石,以为临摹粉本。凡辋川、洪谷、北苑、南宫、华原、营邱,树法石骨,皴擦勾染,皆有一二语拈提根极理要”。至此,董其昌与王时敏一直保持着亲密联系。
董其昌如何教导王时敏学习书画?其内容大体上都写在了《容台集》里。董其昌说,为人处世与练字学画的道理正好相反。学做人要兼明,就是要学习众人的长处,只以某一个人为榜样就会受到局限,但学艺要专,开始练字学画时不能贪多求广,否则贪多嚼不烂,一事无成。按其原话就是:“用人欲兼收,一门则局;行法欲画一,多门则乱。”
学画该从哪里入手呢?董其昌总结了自己的经验,提倡始从元四家中的黄公望入手。黄公望是元四家之首,造诣深厚,具备了许多大家的技法,一旦精通了黄公望,就能够一览众山小,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把黄公望遗存的残纸破画当作宝贝的原因。
王时敏后来回忆说:“昔董文敏公尝为余言,子久(黄公望)画首冠元四家,得其断楮残缣,不啻吉光片羽,而生平所最合作,尤莫如《富春山卷》。盖以神韵超轶,体备众法,又能脱化浑融,不落笔墨畦径,故非人可企及,此诚艺林飞仙,迥出尘埃之外者也。”
董其昌还说:能够临摹好古人的书画,从中学习其技法之外,更重要的是拜大自然为老师,要善于观察自然万物的变化,从中学习绘画的技法,寻找艺术的灵感。即“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
张庚在《国朝画征录》说王时敏,“少时即为董宗伯、陈征君所深赏。于时宗伯综揽古今、阐发幽奥,一归于正,方之禅室,可备传灯一宗,真源嫡派,烟客实亲得之”。也就是说,在董其昌活着的时候,就倾心竭力培养王时敏,把他视为自己事业的接班人,“可备传灯一宗,真源嫡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