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弘扬中国画写意精神”的呼声时起。原因大致有二:一为当今画坛写意画愈见衰微,诸多重大展览中,获奖的写意作品寥寥,上乘之作更是几成绝响;二为盛世中国对民族文化的精神诉求,一个多世纪的西学东渐之后,中国画坛开始重新思考中国绘画的民族精神。中国画终于走到了正本清源的历史节点。
19世纪末、20世纪初,民族危难时刻,面对强势的西方文明,中国画在西方绘画的学习与借鉴中,开启了百年变革。先是写实——这一西方绘画的传统,在改良中国画的期待中,在现实主义思潮的推助下,逐步主导中国画坛。尔后,改革开放的浪潮,将印象派、野兽派等西方现代艺术流派对于中国美术的影响扩展开来,对西方现代艺术形式的借鉴,成为中国画在对写实主义的纠偏中向前迈进的依托。
由此带来的结果是,西方写实的造型观念与艺术语言,和西式的面对生活与自然直接创作的写生方法,既增强了中国画对于现实的表现力,也使“笔墨加造型”成为了中国画创作的基本艺术原理;平面化的构成、变形、肌理、制作等西方现代艺术元素,既丰富了中国画的艺术语汇,也使中国画陷入对外在的视觉形式的过度追逐。于是,千余年来推崇“以形写神”、“气韵生动”的中国画,离“形”越来越近,离“神”越来越远。
百年变革中,虽然一直不乏中国画传统的坚守者和承继者,但与中西融合的横向开拓相比,中国画借古开今的纵向发展是一条窄窄的、伸向远方的寂寞之路。20世纪的路途中,虽然伫立着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张大千等大家的身影,但西风劲吹、大起大落的社会变革中,中国传统文化的断层、美术教育的西化、毛笔书法因实用性的逐渐丧失导致整体水平滑坡等因素,将传统中国画一步步推向窘境。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在中国画“穷途末路”的论争声中,陈子庄、黄秋园两位默默耕耘者人去业显,以扎实的传统功底和繁简殊异的艺术新境,轰动中国画坛,引发中国画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创新等诸多问题的反思。同期,“新文人画”兴起,画家们沿袭着传统文人画的主张,凭着各自的学养与阅历,在怀古的幽思中,在对现实的观照中,寻找人与社会、历史与文化之间最敏感的所在,写意画一时焕发新的生机。然而,90年代,在市场的诱惑下,新文人画在许多方面的艺术探索浅尝辄止,疏散及漫画画风成风尚,许多新文人画成为了闲适时的消遣之作、游戏之作,乃至粗糙、媚俗之作。远离了出尘脱俗、平淡天真的审美境界,远离了饱含情感张力的写意传统,新文人画终难修得正果,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当下的中国画创作,水墨写实依旧占据着主体地位,工笔画蓬勃兴盛,对比之下,只有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写意画迟迟不见起色。国运昌盛亟待实现文化自强的今天,写意画必须找回写意精神内核,从根本上纠正方向上的偏差。
传统中国画,“立象皆本于尽意”。所尽何“意”?一为象外之意,乃物象之内涵;二为境外之意,乃意境之升华;三为胸中逸气,乃心中涵养之正格之气。因此,“意”既不是对客观物象的描摹,也不是主观意念的宣泄,而是“天人合一”式的主客观高度和谐统一的所在,既需要具备娴熟的艺术技巧,更需要拥有深厚的人文素养,方能“意存笔先,画尽意在”。
今天的写意画,却常常因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国画画理的一知半解,只见毫无内质的笔墨,不见立意,即便有“意”,也是“意思”多,“意境”少,“逸气”全无,草草为之,狂妄有加,既无超迈沉郁之思,也无充沛昂扬之意,徒见写意之貌,全然丧失了以线存形、以形传神、澄怀观道的传统法理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写意精神,蜕化为以结构、明暗、色彩、构成、制作等西方造型原理为圭臬的水墨表现,浅薄粗糙,不耐久观。
必须承认,写意画已经整体从人文领域滑向视觉领域,偏离传统中国画的文脉,少有中华文明之神采。因此,对于中国画未来的发展,我们有理由发问:写实水墨大行其道的方向是否应该有所调整?写意传统的承续如何才能师古人之心而非师古人之迹?期待中国画写意精神开拓中的自觉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