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汝窑天青釉葵花洗以1.85亿港元落槌后,匡时总经理董国强表示,这件汝窑高价成交在瓷器市场中是个孤立事件。藏家们也都清楚在拍卖市场上见到汝窑的几率。不过“天价”汝瓷还是引发了藏界的种种躁动,而记者也恰好参与了几位行内人士的探讨,颇具趣味性,在此整理,以飨读者。
2亿买汝瓷,买贵了还是买便宜了
目前收藏界流行的观点是,汝窑为宋代五大名窑之首,宋代又是中国瓷器发展史的巅峰阶段,汝窑的存世量更如凤毛麟角一般,那么,在元代瓷器几年前就可以拍到2.3亿元,清代瓷器动辄一两亿元的拍卖场上,花2亿元买进汝窑,到底是买贵了还是买便宜了呢?
许锦:我觉得既没买贵,也说不上买便宜。汝窑从宋代到现在,存世极为稀少,此前的说法是存世70件左右,有5件在私人手中。苏富比的说法是,存世79件,而现在行内有一个说法是340件左右。像这回拍的这件,完整,没毛病,造型端庄,这很不容易。这样的东西一旦进入藏家手中,他就当作传世品传给后代,不会再往外卖,你连碰到的机会都没有,这个角度看,你说2亿元贵吗?肯定不算贵。像国内的有钱人,比如煤老板,拿出个2亿元买这样的东西,能算多吗?我觉得不算多。但是有一条,2亿元毕竟是2亿元,能在这个价位出钱的人少之又少,大家比较理性,你说他买便宜了,也肯定说不上。
吴先生:关于价格问题,我的观点是,如果纯粹从文化收藏角度出发,买东西的人其实不会在意价格高低——价格高低实际上没有意义。为什么我们今天对价格敏感呢?那是因为,今天的收藏界和拍卖行,那些掏钱的人不是文化收藏,他在意的是经济价值的积累。比方说,今天的拍卖市场,基本上10个人里面有8个都希望古玩能够传承有序,希望它有出处,从哪儿来的,背后都有个故事。这看起来好像没问题,实际上,买家愿意多花钱买个传承有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来能够卖到更高的价。古玩背后的那个故事,一般人没法知道是真是假,甚至也不在乎是真是假,这才是问题。你要是真的文化收藏,你不会跟着市场走,你花20万元买一个造型很好的民窑盘子,你会买得很踏实。
吴光伟:我觉得花2亿元买这个东西根本不贵。汝窑这种极端的东西,历来就是最贵的珍宝。乾隆当年收了150件汝窑盘子,还为此题诗。可以说,历代皇家对于汝窑都很推崇,儒家的思想上行下效,已经深入到国民的骨子里去了。现在我们这个行里,说到拍卖,一般只拍明清瓷器,永乐、洪武都不敢认,能认到宣德就到头了。这是水平的问题,也是认识问题。我觉得,大陆至少有1000个人都买得起这次这个汝窑盘子,但是敢买吗?你认识到了吗?看新闻说,某地公安局长藏了1000万元现金在家里,地缝、地板、墙板、夹板、天花板里都是钱,你说他怎么不买艺术品呢?他不单是钱的事。
瓷器,为什么内地拍不过香港
近两年,中国内地拍卖行不断做大,令全球艺术品市场为之动容。在中国书画拍卖等方面,内地拍卖行也都占据优势。2012年春拍之前,内地拍卖行加大了全球征集的力度,那么,为什么这一次汝窑拍卖,藏家没有把汝窑交给内地拍卖行,内地瓷器拍卖为什么做不过香港呢?
吴先生:香港是全球著名的金融中心,也是一个国际收藏家风云际会的地方,这种金融发达、讲规则、买家汇集的环境,非常有利于顶级拍品的拍卖。反观国内,拍卖行给人的印象还是信任度不够。虽然说国内也在拍出高价拍品,但现在的一个趋势是,藏家花很多钱去砸一个东西,这种情况越来越少。国内往往有一些很高级别的东西不敢上拍,即便是上拍也不见得卖得出去,这和拍卖环境有关系。
就瓷器拍卖来说,文化理解是另一个障碍。国外早在19世纪后期,法国、德国、葡萄牙就产生了一批东方文化的探索者,他们开始研究中国广泛意义的文化现象。我们自己反而没有把这个文化当回事儿——瓷器不就是个玩意儿嘛!所以中国人称我们的文物为古玩,并没有从陶瓷本质去看文化,沁入的心血也没那么多,这种情况到今天仍然如此。你看到中国内地的民间收藏大军似乎起来了,但其文化素养及文化理解水平都不够。
许锦:我觉得,汝窑不在国内拍卖,与国内专家鉴定状况有直接关系。你说汝窑这样的东西,谁见过几件?故宫博物馆里有多少?像我们北京市级的博物馆都没有。国内专家意见如果不一致,拍卖公司就不敢上拍。现在中国文物艺术品市场就是钱多人多,但不代表有眼力,有信誉,有诚信度,相比之下,这个盘子在香港拍卖的成功几率要高得多。
吴光伟:我觉得就这件瓷器来说,更重要的原因还在文化上,我们内地在古玩方面是有断层的。这种断层在国外没有,在内地而外的整个大中华圈也没有。比方说,大家族里面的香港张氏家族。张永珍为什么能花2.5亿元去买乾隆洋彩葫芦瓶,因为他们家里就有。两岸故宫里都没有的雍正御制款的,羊脂膏白质地瓷胎画珐琅,他们家就有。这个同家族传承有非常大的关系。欧洲家族里,亨利八世在乾隆年间向中国定制瓷胎画珐琅,烧制5.8米的塔作为登基时的仪仗品。外国一直也没有中断过对中国瓷器的研究与仿制。他们的认识比我们高得多,因为他们反复实践与研究探寻都做不出来,所以非常重视。当年我们的古玩界处于一个很高的层次,出现了像孙瀛洲这样瓷器研究大家。
从商业营销上看,大家都知道苏富比拍卖行出来的都是硬通货,可以在全世界12大银行的艺术品抵押部畅通无阻,所以人家敢花大价钱去买,这在我们大陆可就悬了。为什么我说古玩业有断层?因为在20世纪20年代我们也发展到这种程度。1922年,溥仪拿出一批东西在英国银行抵押了400万银元,包括一批玉玺、字画和珐琅器,当时请的是翡翠大王铁宝亭先生鉴定。以前的古玩属于金融行业,中国最好的高翠料子现在还在上海交通银行的地库里。
瓷器收藏看衰了吗
自“天价”汝窑拍卖之后,一些藏家声称手中拥有汝窑的声音也不时传出,但总体而言,各方的反映基本上比较冷静。然而,另一个问题随之浮出水面,那就是大家似乎不太看好中国内地瓷器的市场状况,那么内地瓷器收藏到底进入了怎样的市场阶段呢?
许锦:我觉得内地瓷器市场还是不成熟,尤其是现在,很乱。其实古玩市场中,好的东西还在国内。在国内的古玩店里,价钱也没有拍卖行那么贵,这其中可能就有好的宝贝。比方说,这个东西可能值两个亿,但在一般的店里,店主收进来花几十万元,卖个一百来万也就可以了。只不过,到店里去买东西的人,有眼力的也是少之又少。有的人看得懂但买不起,有的人有钱但看不懂,所以一般来说,卖不了高价。市场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像我经营古玩店二十年了,好不容易碰上个有眼力又有钱的买者,你也没法要太高的价。
吴先生:国内民间有不少人声称有汝窑,但即使有,也送不进拍卖行,在店里也绝对卖不了天价。我记得当年鬼谷子下山图罐的成交消息像重磅炸弹炸了那么一下,全国各地元青花燃烧了几年,之后立马就冷了下来。其实这里面需要解决几个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是最好的元青花,什么是差一点的,什么是民窑的。现在谈起这个元青花,好多问题大家都说不清楚。我们内地是2005年以后才开始对元瓷进入实质性研究。英国1952年就确立了元青花研究,20世纪80年代元青花进入了国际市场。汝窑的情况很类似,根在我们这儿,但是人才断层了。我们可以探讨一些方式,比如说国家行为来组织个研究团队,与民间共同来探讨元青花,光靠市场解决不了问题。你看,2012年苏富比拍的元青花基本流拍了。想想元青花的风潮,近二十年刮得多厉害。其实汝窑也是如此。
许锦:没有标准,没有正确的引导,收藏者就很难成长。我们这儿的店铺交不起房钱就得走人,现在店里的老板只要是不赔房钱,赚得还略有结余能维持生活,就会坚持做下去。但是买东西的人这些年少之又少。瓷器市场从2008年以后一直就萎靡不振。消费者趋向理智了,这是好事儿。原先买的人不理智,假的都便宜啊,一瞅这元青花瓶子这么漂亮价还不贵,马上就买下了。现在的人走了一圈儿弯路后,发现每个专家说得都不一样,干脆自己向老师、专家、店主请教,先自己钻研学习。
吴光伟:瓷器市场其实买家需求强烈,但是不敢买,原因就是市场乱,鉴定解决不了。其实,我们中国文物艺术品市场是一个朝阳产业。中国的东西在全世界都非常有市场。当年瑞典人去敦煌搬走了经书,之后日本人、俄国人去敦煌就凿佛像,德国人最后一看啥都没了,就从青岛运一批化学家把壁画都粘走了。这个行业是个特殊行业,对个人的素质要求极高,尤其是个人收藏必须有一套自己的系统。90年代初的那些富豪,只要胆子大就能搞到钱,但经不起考验。后来能够生存下来的都是底蕴丰厚的家族。中国的富豪现在才开始学习,成长起来需要时间。目前的瓷器市场仍处于浑水摸鱼的阶段。
许锦:高古瓷这几年就更不好了。现在买高古瓷的人比买明清瓷的人还少。高古瓷是国外拍得贵,国内价格低,像湖田窑有破损的东西,我几百块就卖掉了。一些文化程度不高的大款,特别爱买清三代的瓷器。高古瓷小件多,而明清瓷大瓶子,画得还漂亮,就算买错了摆在家里也能当装饰。同样好几万,我干嘛不买一个好看的呢。
吴先生:我记得去年佳士得一个宋代的观音像,高古瓷的吧,卖到了1000多万。如果在国内的话,我估计就五六十万左右。
许锦:中国封建文化的顶峰时期是在北宋,宋代汝窑能卖到“天价”也是这个原因。这些瓷器没有花里胡哨的纹饰,都比较简单,充其量也就是一些定窑类的刻花、暗刻,多数都含蓄内敛,这是儒家思想的精华。像这样的东西,达到极致后就可以卖到“天价”。
在宋代之前,像越窑、耀州窑这些,大多是大自然的颜色,不像后来的青花瓷,白和蓝,颜色完全对立,是儒家以外的文化概念。像五彩瓷,也都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审美、信仰、生活习惯等有关。元代大一统之后,中国文化多元化发展,中国陶瓷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元代后产生了青花瓷、五彩瓷等。面对这类瓷器,藏家也好,大买家也好,对它的关注自然和宋代之前对高古瓷的关注角度完全不同。高古瓷件小,没有纹饰,一般在自己书房里把玩,但价格卖不了太高,而且它的量也比较大。
现在的买家热衷明清瓷,因为可欣赏的内容多,釉里红、粉彩、斗彩、珐琅彩,非常丰富。其实啊,我接触的人到一定程度,把各类瓷器玩遍了,最后他最欣赏的还是高古瓷,因为这个大器、内敛,体现一种特别的文化,另一种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