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王渊《花鸟图》
这是谁的春天?
《早起》
李商隐
风露澹清晨,帘间独起人。
莺花啼又笑,毕竟是谁春。
一看题目,我就喜欢。我已放弃了早起,如果不是必须,我会尽可能晚起,即使醒了,也在梦中多停一会儿。不是因为懒,而是耽于夜晚,远胜白天。“早起”对于我,向来是一个悬念。早起做什么呢?
李商隐似乎也没什么可做,也许只因睡不着。他并没有去散步,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只是独立帘间。
风露澹荡,清晨多么静谧,世界仍在睡梦中。早起的诗人,看见自己被独立出来,在夜晚与白天间隙。“帘间独起人”,这句可作诗人的自画像。为什么不是庭院或花前,而是帘间?
早起意味着提前进入新的一天,但对于成年人,新的一天也许并不新鲜,甚至可能比昨天更为陈旧和晦暗。那么,你还有没有心情走进去?然而如果已经早起,再退回梦里也不可能。“帘间”,恰好在进退之间,为诗人提供了一个观看的位置。
看什么呢?看风露,看清晨,看自己,看“早起”这件事。
当然,还有春天。莺啼花笑,李商隐写成“莺花啼又笑”,不是出于格律的需要,而是出于诗意本身。“莺花啼又笑”,在语言上更添参差的美感,于修辞上又具互文效果,这样的表达无疑更加丰满。
尚在睡眠中的世界仍然寂静,但莺花啼笑已这般热闹,让诗人不禁发问:毕竟是谁春?
春天是花的季节,是鸟的季节,是你的季节吗?“毕竟”二字,问得心酸,显然,诗人觉得自己不是春天的人。
诗,并没有到此为止。毕竟是谁春?多问几遍,便把莺花也包括进来。比起诗人,春天更像是莺花的,然而即使得意如莺花,不也是春天的匆匆过客吗?它们的快乐,诗人也有过。
在提问的时候,诗人的声音已扩散到无穷的未来,并把我们全都包括进来。是啊,毕竟是谁春?不必回答,提问本身已是一种回答。
Q:《唐诗三百首》为什么是三百首,不是两百或一千首?
三书:自《唐诗三百首》问世并流行之后,“三百首”已成某种标准和范式,各种选本继之而来,《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等等。若问为什么是三百首?可能很少有人知晓其原因,人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我们想想,编于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的《全唐诗》,总共收录唐代诗人2200多人的48900多首诗,仅仅目录就有13卷。要从如此卷帙浩繁的唐诗“总集”(后人不断还有补遗)中,选出大约三百首,这项工作是不是有些困难?
暂且不说工作量之大,喜欢唐诗的读者都知道,更难的在于取舍。如果要求选三百首,那么必将大面积地割爱遗珠。那么,问题来了:谁要求只能选三百首的?
并没有人要求。既然没有,为什么不多选些?比如说选个一千首,就像宋代刘克庄编选的《千家诗》(今之通行本是后来的删减版,共226首)。但蘅塘退士偏偏选了约三百首,不是两百首,也不是四百首。
“三百”这个数字并不是偶然。说到三百,我们很难不想起“诗三百”。《诗经》在先秦时代就叫《诗三百》,孔子不亦云乎:“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可以推测,蘅塘退士在选唐诗时,他其实在暗中对《诗经》做出回应,也寄寓了以期承续《诗经》以来诗歌传统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