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2021届研究生毕业展《平行聚会》在北京电影学院展出。此次展览汇合了该院2021届图片摄影创作专业12位研究生的学习成果。展览共展出170余幅作品,作品风格多元,融合摄影作品、摄影书、装置、声音等多种创作形式。这些作品历时一年到一年半的创作时间,对时代发展、社会万象、家乡生活、摄影语言的建构进行了独特的观察和思考。
这些丰硕而多彩的创作,映现出12位研究生作为成熟个体的独立影像追求,无论是对当下的留影、现实的审视、自我的凝望,抑或是对摄影的解构,都是漫长创作之路中宝贵的尝试。本版特邀3位参展的同学,谈一谈他们的创作理念。
《澜沧江特大桥》
对我而言,这是真的重逢
在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展的现场,有不少观众问我,整个项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共做了多久?我好像每次都给出不同的答案,因为我不断想起项目更早的源头。比如在2018年12月底,外婆去世的第二天,我在书房翻看以前的老照片,看到我们2002年在北京的合影,放声大哭。那时我就知道,有一天将用这些合影做点什么。太多的爱与思念储备和发酵,最终有了《芬芳一生》。
我出生于1992年,大约在1991年,外公杜芳耀和外婆温美芬就离开重庆前往成都,照顾我妈妈,守护我出生,直至养育我长大成人。我的生命里,处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两位老人临终时,我都不在身边,这成为我的心结,他们的消失让我无从接纳。
2020年初,我参与了一个“家族历史写作工作坊”,跟随作家周成林学习如何有体系地整理和书写家族史,并着手采访在这世界上和外公外婆有关联的人,试图通过众人的讲述获知和两位老人有关的故事,对他们产生更完整的认知。这些采访断断续续历时一年多,最终整理成一本一万八千多字的口述史文本——《家族小事》,由三十多位受访者一同构建起两位老人鲜活而立体的形象,芬芳的生命回忆在其间交织碰撞。与此同时,我将家中的老照片和档案归总、扫描和分类,按照一定的逻辑排列,搜集创作的素材。
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我数次重回我们曾一起居住了十七年的家,浸入陈旧的时空,打开封存的遗物,整理他们的人生。一边收拾物品,一边摸索拍摄它们的方式,在车库搭起影棚,运用闪光灯进行大量的影像实践,寻找合适的摄影语言。我将物件置于背景布上,让它们在光形之下凸显出来,单个拍摄它们,体现老人的生活方式。比如外公在一层层打开的小包里,藏起了私房钱。
我也将同类物件并置,尝试用一张照片交代更多的信息。例如这张照片中,都是外公外婆剩下的鞋,我将它们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丘一般。其中有外婆自己手织的棉鞋,有她还没来得及穿的新拖鞋,有她最爱的布鞋,有他们存下的我5岁时的小拖鞋……不同的年代特征和时代属性,变化的审美倾向和生活习惯,共存在这张照片里。留下的物件,带着他们残存的气息,经过我的手和眼,呈现在这里。过去和现在,于此刻汇聚,我借由摄影跨越生死,触摸到他们。
除了在摄影棚内的拍摄,我也将物件置于原有的生活环境之中。例如我找到了外公外婆在不同人生阶段中不同部位的医学检查X光片,那些X光片上,承载着他们的病痛和过往。我一直想拍摄它们,但都没有想到好的办法,直到有一日决定利用这些物件本身的透光性,将它们贴到外公外婆卧室的玻璃上,让曾经的伤和痛,与他们的居住场所发生共振。我在拍摄构图时特意框选了挂在墙沿上的三个小红灯笼,它们是外婆衰老后长期卧床时,妈妈为了让她开心,悬挂在外婆的视线范围之内的。也许观众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会觉得疑惑,好像X光片应该出现在医院里,但定睛一看,又能感知到其中的家庭氛围。这种亦真亦幻和虚实交错,正是我想透过摄影传达的,我们记忆中的爱,有时也模模糊糊,却依旧闪耀着微光。
在2014年至2018年,我拍摄了《外婆的日常》,记录她的生活。重新回到这个家,物件还在,空间还在,但人不在了。我使用了当时拍摄的照片,运用后期技术把它贴合进入现在的时空,让人物返场。这是新的记忆,也是我的幻想。
在国内疫情相对稳定之后,我前往外公外婆的老家重庆开县,拜谒祖坟,探访他们生活和工作的老屋与县城,与他们仅剩的亲戚和童年的玩伴交谈,倾听他们年轻时的故事。以纪实摄影手法记录了开县现如今的景象,以及外婆出生村落的样貌。
外婆在世时,最喜欢在南方夏季盛开的黄果兰,为了纪念她,在如今住家的后院,我们种了一棵黄果兰树。2020年夏天,我将不同颜色的卡纸放在不同生长阶段的黄果兰后方,记录了花朵从还没开放到最终凋零的全过程,以花喻人。
2020年秋天,我带着一沓老照片回到北京,前往当年和外公外婆一起旅游的景点,站在原地,仿佛他们还在我身边,一同合影,也拍下现在景点的样子。最终将老照片、如今我一个人的纪念照、景点现在的照片,三者进行叠加,创造虚构的影像。对我而言,这是真的重逢。
最终我将这几部分照片编辑在一起,组成了《芬芳一生》的画册,其中穿插着我关于外公外婆的回忆、我写给他们的诗,以及我为了追忆他们而拍摄的照片。“芬芳”,是从两位老人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也指向他们永存芬芳的生命。我运用摄影和文字所做的一切尝试,是想和他们产生更多的关联,创造属于我们再续的回忆。尽管他们已经逝去,但思念常在常新,真爱永恒不灭。
在为期11天的展期里,我几乎每天都在展览现场,和观众交流。有的观众有类似的人生经历,他们说:“我也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有的观众说,虽然自己和姥姥、姥爷没有那么亲近,但依然能感受到作品中的情感。有人把眼泪滴在了画册上,我有时也因大家的反馈落泪。
在展陈的中间,我将外公外婆的小包做成了装置的形式,固定在墙上,观众可以触摸和翻阅,一同打开一个小包,展开一段故事。有不少观众很喜欢这个形式,这让他们和作品产生了互动,也让他们参与到了老人的生命中。
多数观众最喜欢X光片贴在卧室玻璃上的那张照片,他们驻足在它面前,凑近又退远。它是现实的空间,也藏着过去的秘密。还有观众喜欢通过后期制作的,让外婆重返住家的图像,他们一开始会以为厕所瓷砖上贴的小照片是面镜子,再仔细看会发现那是曾经我为外婆拍下的照片。很多观众说,在静物照片中,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外公外婆,用相同的物件,有相似的生活方式,对孙辈付出同样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