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 佚名 孔门弟子像图卷(局部)
至于汉魏之际时代风气,则有更丰富的石刻、壁画、漆画、泥塑及小铜铸像可供参考。很具体反映出许多劳动人民形象,如打猎、捕鱼、耕地、熬盐、舂碓、取水、奏乐以及好些在厨房执行切鱼烧肉的大师傅,极少见有留胡子的。除非挑担子的是另一种特定人物,很难说当时每个挑担子的却人人必留胡子!那时的确也有些留胡子的,例如:守门的卫士、侍仆以及荷戈前驱的伍伯,即多的是一大把胡子,而统治者上中层本人,倒少有这种现象。即有也较多作乐府诗另外两句有名叙述:“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不多不少那么一撮儿样子。可证王先生的第三点也不能成立,因为根据这些材料,即从常识判断,也可知当时封建统治者绝不会自己甘居中下游,反而让他的看门人和马前卒上风独占作美男子!
其实还有个社会风气形成的相反趋势继续发展颇值得注意,即魏晋以来有一段长长时期,胡子殊不受重视。原因多端,详细分析引申不是本文目的。大致可说的是它和年轻皇族贵戚及宦官得宠专权必有一定关系。文献中如《后汉书·宦者传》、《汉书·佞幸传》、《外戚传》和干宝《晋纪·总论》、《晋书·五行志》、《抱朴子》、《世说新语》、《颜氏家训·勉学篇》,以及乐府诗歌,都为我们记载下好些重要可靠说明材料。到这时期美须髯不仅不能成为上层社会美的对象,而且相反已经成为歌舞喜剧中的笑料了。《文康舞》的主要角色,就是一个醉意朦胧大胡子。此外还有个弄狮子的醉拂菻,并且还是个大胡子洋人!我们能说这是美男子特征吗?不能说的。
其实即在汉初,张良的貌如妇人和陈平的美如冠玉,在史传记载中,虽并不见得特别称赞,也就看不出有何讥讽。到三国时,诸葛亮为缓和关羽不平,曾有意说过某某“不如髯之超群绝伦”。然而《典略》却说,黑山黄巾诸帅,自相号字,绕须者则自称“羝根”。史传记载曹操见匈奴使者,自愧形质平凡,不足以服远人,特请崔琰代充,本人即在一旁捉刀侍卫。当时用意固然以为是崔琰长得魁伟,且有一部好胡子,具有气派,必可博得匈奴使者尊敬。但是结果却并不成功。因为即使脸颊本来多毛的匈奴使者被曹操派人探问进见印象时,便依旧是称赞身旁捉刀人为英挺不凡,并不承认崔琰品貌如何出众!魏晋以来胡子有人特别爱重是有记录的,如《晋书》称张华多姿,制好帛绳缠须;又《南史》说崔文伸尝献齐高帝缠须绳一枚给;都可证明当时对于胡子有种种保护措施,但和美男子关系还是不多。事实正相反,魏晋之际社会日趋病态,所以“何郎敷粉,荀令熏香”,以男子而具妇女柔媚姿态竟为一美的标准。史传叙述到这一点时,尽管具有深刻讥讽,可是这种对于男性的病态审美观,在社会中却继续发生显明影响,直到南北朝末期。这从《世说》记载潘安上街,妇女掷果满车,左思入市,群妪大掷石头故事及其他叙述可知。总之,这个时代实在不大利于胡子多的人!
南朝诗人谢灵运,生前有一部好胡子,死后捐施于南海祗洹寺,装到维摩诘塑像上,和尚虽加以爱护,到唐代却为安乐公主斗百草剪去作玩物,还可说是人已死去,只好废物利用,不算招难。然而五胡十六国方面,北方诸胡族矛盾斗争激烈时,历史上不是明明记载过某一时期,见鼻梁高胡子多的人,即不问情由,咔嚓一刀!
到北魏拓跋氏统一北方后,照理胡子应受特别重视了,然而不然。试看看反映到大量石刻、泥塑和壁画上的人物形象,就大多数嘴边总是光光的,可知身属北方胡族,即到中年,也居多并不曾留胡子。传世《北齐校书图》作魏收等人画像,也有好几位没有胡子,画中胡子最多还是那位马夫。
至于上髭由分张翘举而顺势下垂,奠定了后来三五绺须基础,同时也还有到老不留胡子的,文献不足征处,文物还是可以帮忙,有材料可印证。除汉洛阳画像砖部分反映,新出土有用重要材料应数近年河南邓县南朝齐梁时画像砖墓墓门那两位手拥仪剑,身着两当铠,外罩大袍的高级武官形象。其次即敦煌220窟唐贞观时壁画维摩变下部那个听法群众帝王行从图一群大臣形象。这个壁画十分写实,有可能还是根据阎立本兄弟手笔所绘太宗与宏文馆十八学士等形象而来,最重要即其中有几位大臣,人已早过中年,却并不留胡子。有几位即或相貌英挺,胡子却也老老实实向下而垂。总之,除太宗天生虬髯为既定事实,画尉迟敬德作毛胡子以示英武外,始终还看不出胡子多是美男子特点之一的情形。一般毛胡子倒多依旧表现到身份较低的人物身上,如韩干《双马图》那个马夫、《萧翼赚兰亭图》那个烹茶火头工,陕西咸阳底张湾壁画那个手执拍板的司乐长,同样在脸上都长得是好一片郁郁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