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之文人，清雅为怀，多为诗人，多擅书画，故诗者，可视为广义之文学也，而诗书画三者，若取喻于树，诗为干，书画为枝也。

王维参禅悟理，精通诗书音画，而书画特臻其妙，后人推其为南宗山水画之祖。苏东坡评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然王诗名尤著，诗作尤长五言，多咏山水田园，与孟浩然合称“王孟”，有存诗四百余首，因其笃诚奉佛，有“诗佛”之称。故王先为诗人也。

苏东坡乃书法大家，其“寒食帖”有“天下第三行书”之称，并擅长文人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别具一格。然苏文名卓然，为北宋中期文坛领袖，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为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其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名列于“唐宋八大家”。故苏先为文学大家也。

自撰联：书室案头石；状元笔下山

苏黄米蔡，宋之四大书法大家。苏东坡书从“二王”，兼取多家，擅长行书与楷书，笔法肉丰骨劲，跌宕自然，呈“大海风涛之气”、“古槎怪石之形”，神龙变化不可测之。黄庭坚与张耒、晁补之、秦观并称为苏门四学士，擅长草书与行书，笔法以侧险取势，纵横奇倔，字体开张，笔划瘦劲，自成一格。米芾书法，篆、隶、楷、行、草，五体皆精，尤以行书见长，其擅长临摹经典，出神入化，大可乱真。蔡襄（一说蔡京，因后人不齿其为，故换为蔡襄）擅长楷书与行书，两者皆妙，尤以“飞白散草”为最。此四大书法大家，苏东坡居首，实则文居首也。苏自评书法曰：“作字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三者终不能尽妙，我则心目手俱得之矣。”此为经验之谈，足见作字之法，来自手，更来自心目，亦即识见与学养也。苏东坡作字，有法又“无法”，意先于书，重于“通其意”，即通书外之意，展现书中有“我”——有“我”之意趣，“我”之面目。故曰：“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其“造意”何以至达“无法”“信手”之境地，盖“腹有诗书气自华”，有赖于浩荡之文学修养也。

联系王羲之、颜真卿，其理亦然。王为“书圣”，行书拔绝，兼善隶、草、楷诸体，其摆脱汉魏笔风，风格简淡玄远，冲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卓立一家，与钟繇并称“钟王”，与其子王献之合称“二王”。其书作《兰亭集序》，后人公认为“天下第一行书”。然王亦为文章大家，尤具辩才，其所作《兰亭集序》，语言朴实清新，流畅通透，句式骈散相间，韵律和谐，叙述、描写、议论、抒情四者俱美，与魏晋范水模山之“俪釆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文字迥然相异，而于文中指责“一死生”“齐彭殇”之虚妄，其积极入世之人生观，似日出东山，熠然照亮全篇。故《兰亭集序》书文两绝，而文为里，书为表，文为气，书为象也。颜真卿为唐书法大家，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擅长行草书与楷书。其楷书结字由初唐之瘦长变为方形，方中见圆，显有向心力，而用笔浑厚强劲，善用中锋，饶有筋骨，书风大气磅礴，极具盛唐之气象。其行草书，遒劲有力，结构沉着，点画飞扬，于王派之后开一生面。颜真卿与柳公权、欧阳询、赵孟頫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又与柳公权并称“颜柳”，有“颜筋柳骨”之说。其代表作《祭侄子稿》，世称“天下第二行书”。然颜为忠烈之士，谥号“文忠”，亦为诗文大家，著述甚丰，宋人辑有《颜鲁公集》。世人评论《祭侄子稿》，公认其风格遒劲郁勃，与唐帝国繁盛之风貌，与书家自身高尚之人格、丰厚之学养高度契合，乃书法美与人格美、文学美完美结合之典范。故《祭侄子稿》，文、气为里，书为表也。

是故诗书画三者，诗者为先，而谈论书画，自不离文。文气、文意不足，而书画之气足者，书画之意高妙者，鲜见矣。吾等作家，玩书玩画，论技自无法与专业书画者相颉颃，然论文，则可以扬长避短，以长补短矣。所谓文人画，文人书法，实指文长于技之书画也，亦即文气、文意长于书画之象之作也。故与专业书画者论艺，吾等作家，高仰之下，亦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也。

大师的软肋

二

余为作家，玩书玩画，时有收获，深知文学优势之所在也。若与专业书画者论技，余自是布鼓雷门，不自量力，自取羞辱也。然余擅文学，善于文气文意传递表现，实能以长补短甚或以奇制胜矣。譬如书联，余之字，面孔固陋，然余能自撰联语，内容多切合实际，则质胜于文，以长补短也。又如抄书经典，以杜甫《春夜喜雨》为例，书家不知逻辑重音者所在多矣，余则不同，略知一二，且于彼处下笔，用墨润枯、厚薄一见变化也。如“润”“湿”“重”诸字，皆逻揖重音者，用墨当讲究，依据题意，下笔当润，若用枯笔，则谬矣。而“墨”字，用墨当厚，若用墨过薄，或用润笔或枯笔，亦谬矣。再如作画，道理亦然。是故作家玩书玩画，虽难占领书画高地，然下苦功，进步自比一般书画者快矣，而领一时半地风骚，亦非不可能也。

三

漫吟诗书画

翰墨夙从骚客耕，

茫茫纸背重经营。

王维画里钟声远，

苏轼书中月色明。

祭侄子笺熔气节，

兰亭集序展心旌。

回归传统诗为本，

摇曳枝头赖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