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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君石桥公之墨缘

2023-03-09 13:12 文章来源:人民美术网  作者:赵熙文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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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桥 楷书苏轼《放鹤亭记》四条屏

先君石桥公生于清同治九年(1870年),卒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他出生在湖北汉阳县长乐昄(今武汉市东西湖区三店农场)一个赵姓的书香家庭,但却在贫困勤学中成长,因他幼年时家道就中落了。儿时的夜课,他不得不与先祖母同共那盏纺织用的如豆小油灯。及长,在家乡蒙馆受教,课族间子弟,仅能糊口,尝叹“食无肉”。

时光的流逝,不论对处于逆境或顺境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父亲很快就过了不惑之年。这时恰值辛亥革命,清朝被推翻,民国成立,群情振奋。吾乡先辈潘定豆先生一日由夏口(今汉口)返里,与父亲谈及维新后夏口的形势,并表示愿意推荐父亲到硚口“广成和”锅铺做家庭教师,父亲欣然愿往。

“广成和”是家老字号,专卖生铁锅,自产自销,批零兼营,享誉城乡。东家也是一位读书人,大概因学未成才去经商的。他给父亲的待遇甚为优厚。父亲为他课子之余,也常同他谈诗论文,相处甚为相得。一日,他见父亲临池学书,认为笔迹顿新已目,大加赞誉,执意请求给他写“广成和”三个大字招牌。未料悬出之后名噪一时。正巧“广成和”越做越发,如唐伯虎的一联所说:“生意如春意,财深似水源。”于是人们附和说,赵石桥的字写得厚重福泽,所以给铺子平添了兴旺。东家觉得塾师的字提高了他店铺的知名度,快意之下,赠给了父亲一笔很丰厚的润笔金。从此求书者间而不断,这年父亲所得银元数百。这对一个寒士而言无疑是发了笔财,在经济生活上的确出现了转折点。当然,更令他振奋的还是觉得自己的书法得到时人的认可。

嗣后,不知是“广成和”的儿子进了公办学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父亲辞别了东家,就在夏口县模范学堂(当时的孔庙,现在叫观音阁,在武汉利济路附近)内专写匾额、屏联和招牌,还雇了一位收发员,索取的润例是相当高的,但踵门求书者不乏其人。我在解放前还见到的有汉口夹街内的“千佛应慈寺”、汉镇街(现“镇”作“正”)的“汪玉霞”(食品店)、“恰和”(绸市店)、“韩万春”(中药店)等老字号。在汉上居家内,也时见挂有落款“赵石桥”的屏联和条幅,现在恐怕也多不存在了。

父亲以书法为其专业以后,经济收入日益丰赡,饮水思源,他对“广成和”老板的知遇从未忘怀。当年我曾见贺税五(当年夏口模范学堂有名的国文教习)世丈的遗墨《集思录》中收录了父亲的一些诗和对联,其中就有一联挽“广成和”的老板,道:忆昔就馆君家,亦曾樽酒论文,返兴豪情同李白;看今招魂此地,竟使亲朋伤心,临风洒泪惨榴红。

从这副挽联中,可见其交之深,其情之悲。

对于潘定臣老先生,在父亲去世多年后,母亲还向我谈起他们过从甚密。记得我青年时,定臣老伯家最小的一位世兄,当时已年近不惑了,生活较为困顿,有时来我家小坐,或品茗,或便饭,母亲对他总是很照顾的。

先君儿时即喜画字。有一年新稻即将收割,邻家新碾了禾场,场面光洁微润,他就在上面画了很多字,邻人投诉先祖母,他因此受到严斥,此后就不复再为了。稍长,用沙盘画字,或许是受到岳武穆的启发,再长,则用红土在白铁上习字,写后用水洗净再写。

及年近弱冠,多习魏碑。清咸同年间,士人多崇尚碑学,而晋唐帖学似自乾隆时刘埔集大成后渐为后学冷落,先君择碑而习,当也属逐其潮流。细究先君墨迹,似主要趋步《郑文公碑》,兼摹《石门铭》,辅以“两爨”(《爨龙颜碑》《爨宝子碑》),所以其书于雄强中又显得古朴疏朗。就我的记忆所及,昔日家藏碑帖很多,有装成册页的,亦有裱成挂屏的。据先妣云,先君常日临碑数纸,且细玩墙上所挂碑屏。这类挂屏辄数日一换,周而复始,把玩不已。现在想来,这就是在读碑。古人云:观千剑始能为剑,观千碑始能为碑。

他大概也是在循此道以采众长而博其笔趣。所以他的临碑、读碑、读帖无日间断,可谓毕其一生。他写字力求意在笔先,不论写屏写匾,只要时间允许,总须酝酿揣摩,造型于胸,而后书纸。用墨喜浓厚,运笔重茂锋。故字写得血肉丰泽,茂密深重,意态奇逸。他写字似乎还视悬挂环境和对文字的意义而有所区别。如有一书斋小联:“半榻茶烟春雨后,小阑花韵午晴初。”笔意就显得俊逸雅健。

“汪玉霞”现丰腴秀美;“恰和”呈雄深苍劲;“应慈寺”则给人以宁静简穆的感觉。当然,这也只是“窃以为之”,万不能作定论看。

父亲也喜作草书,笔力枯劲,其虬结处,类古藤生瘤;连珠直下时,又放逸生奇。我曾见他写的一幅摘《典论·论文》的大草中堂,起迄只是一笔,很鲜明地给了我上述的那种感觉。可惜这类作品我未多见,而较为常见的是其以碑意入行草写的条屏。对于这类作品,我爱其融畅自如,点画轻重、远近均显意趣;布局疏密得体,字与字间,笔断而意不断,所以不宜单独以某一字或某数字而论,而只能作整体艺术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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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桥 楷书子敬四条屏

父亲写字是很重创意创新的。我青年时代读他曾批点过的《随园诗话》。记得袁枚有段文字说:学作诗,不必要学得如李白、杜甫一模一样。人何不读真李、真杜诗而去读假李、假杜诗?学写字也一样,即使你学得同颜真卿、柳公权一模一样,人家何不看真颜真柳的字而去看你这假颜假柳的字?父亲在此书眉上批道:“至理名言。此道何止是在作诗、写字上!”这说明他是不肯墨守成规、固步自封的。再从他学书的实践看,他平生最为膺服的是完白山人邓石如和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他用名“石桥”,乃是取字前者的“石”字和后者的“桥”字。不但如此,他还想把这两字传之后代,所以先兄名“少石”,我则号“幼桥”。但是,他的字却绝非邓、郑书法的翻版,而是有其“自我”在。唯其如此,所以他才被人们称为书法家。

父亲虽以鬻字为生为乐,但决不以利折节,对某些求书者,倘知其人格有损或品味不正,虽收重金亦不书上款。常因此而减少些收入,他也毫不介怀。正如他的一方闲章所钤:“知足常乐。”他一生从未以字干禄,也从未请名家品题其字以求提高知名度,一切都是显得恬然自如。

对于乡里故田、亲朋挚友,凡素书,不取分文,还有人请他写春联也从不拒绝。正因为如此我年轻时到一些亲友家,都看到过父亲的手迹,或是中堂,或是条幅,或是扇面,或是对联,以这种为最多。

记得有次我去一位本族叔母家拜年,她老人家没有什么文化,见了我很高兴地说:“你看,你爹这个德行,他把我也写进中堂里去了。”我一看,上款落的是族叔的名字,用行楷写的一首自作绝句:“羡君一个好阿婆,满面春风笑语多。明岁双星齐换彩,庭前细听九如歌。”

凡我青少年时见到过的父亲的墨迹,虽过了近乎半个世纪,只要我闭目寻思,不但可回忆起其所书的内容的文句或大意,而且对字的体势也记得其形状,对某些运笔妙趣,还能回味,现在就记忆所及来谈先君的书法,觉得正如前人给右军的评语:晚来善。早期如题“赵氏族谱”的一系列字,都显得放轶奇崛。后来所书逐渐变得以平正为主,纵然犹存雄奇雅健,然皆以平正出之,也即是说寓于平正之中。记得我家昔年常挂的一副对联,联语为“四壁云山杜子美,一船书画米襄阳”,自我读小学时就见挂起,直到我初进大学,就没有换过别的。说也奇怪,家里也只存这一副,别无选择。这应验了一句俗语——木匠家里没有板凳坐,这现象也值得细思。此联是父亲过伯玉之年后不久写的,为什么他只留此一副,我思自是他的得意之作,特留给传家的。我年轻时全然不懂,以为这副对联写得平正,不如赠人之作那样雄奇。后来年岁渐长,渐觉这幅墨迹全是功夫字,可谓运时笔笔到位。如“杜”字“木”旁的那一撇,似象鼻上翘,笔运中途略显“飞白”,而结尾回锋却存凝墨。再如“襄”字,写得笔画绵密,然通体气运流美,“山”字疏朗,而架势泰然,如山兀坐。通观先君书法变化的轨迹,正似过庭所谓,书法始而平正;中间奇崛,后复归平正,最后“人书俱老”,我想,这正是他追求的境界。对孙过庭所说的“始而平”“复归平正”,似乎不能看作机械的重复,而是一个从“自为”到“自然”的发展过程,“始而平”是学别人的平正,“复归平正”是自成一家的平正。后一期的平正是不期然而然的,也即是说书家到了成熟阶段,必将自己体察的事理物情,乃至读书见解之类“笔砚以外”的东西,都融进了自己的书法中,这就使书法家在博大和通达其胸襟的同时而形成了其书法“平正”的定势。

以上所讲的,只能看作“耳目私测”之言。我个人知识浅陋,特别是对于书法理论,更在门外,所以对于先君书法成就的简介未能全中肯綮,容或有之。

先君生前是一介寒士,既不涉足政治,也未潜心学术,且无论其生前或身后对他的书法从未作过任何形式的宣传,其作品历七十多年的兵燹、水灾、火灾和人世沧桑。而今湮散无闻,自然也是意料中的事。

1956年,我任教于武汉师范专科学校(现湖北大学),当时曾一度拟搜集其部分作品影印成册,因此去文物商店洽谈过代收事宜。不料1957年顿遭屯邅,颠沛流徙,达二十年之久,此事自作罢论。迨及1979年恢复政治名誉,然已是百年之身。今垂垂老矣,既乏金钱,复无精力去了那夙愿,只能存作一桩憾事了。

最后在结束这篇短文之前,对木圭先生表示一点谢意,感激在《书法家赵石桥的轶闻趣事》(载于1991年《东西湖文史资料》第二辑)一文中对先君的一些往事作了钩沉。

作者:赵熙文(1926—1999年)赵石桥次子。号半窗。毕业于武汉大学,湖北大学中文系教授、古籍研究所所长、《汉语大字典》编委。


责任编辑: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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