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说过,我们要把写生与创作分开来谈。通常情况下写生是对景描摹,相对要忠实于物,它是具像的,对对象原貌不会作很大的剥离,在这样一种忠实于物的特定思维框架下,其艺术想象的边界要受到大大的局限。而创作不同,它尽可能的天马行空,主观意愿的想象空间远远大于写生。写生往往归于技术层面的训练与对美认知的储备,而创作我们可以从中研究一个画家在艺术探求路上的思想轨迹。赵无极说,创作就是把你所想的说出来。采风写生固然很重要,它是一个客体,而作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我的意识里只有个体,尊重个体,也尊重自己,那就是艺术创作。作为个案,我先想谈谈李猛先生的写生作品。
人们通常喜欢把诗与画要放到一起去谈,说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尽管作诗跟画画形式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门类。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中,汉字跟几何里的线条与圆相遇,诗与画便有了异曲同工之妙。海草房、上里古镇、卢森堡等系列都是李猛外出写生的作品。无论黄海之滨、川西雅安以及西欧的卢森堡,在李猛的画笔下,就像一个童话,都充满着诗情与画意。
大凡到过胶东半岛的人都体验过那儿海边明朗的天空,强烈的阳光与咸腥的风。荣城的烟墩角同样可以感同身受。海草房是当地的民居特色,这是其他地方所少见的,在我们写生过程中,海草房自然是描绘的主体。至于为什么,很少会有人去思考。《海草房写生组画》共有十五幅组成,李猛做到了。这组画总体上看,画家主观情绪的热烈倾注,跟客观景象的交融锲合非常的到位,我认为被发挥到了极致。
二十年前我因商旅之便到过青岛,在湛山寺、沸涛路、八大关一带寓居过一段时间,其间足迹遍及过太平角、崂山以及威海与烟台之间的蓬莱阁,尽管至今未到过烟墩角的海草房,但对于胶东半岛的地理地貌与风土人情还是有较深的体验。就说夏天吧,很热,海边有风,但不闷,太阳特大,特白,就像煤炉子里的铁饼,不是红色的,而是白的。就是一个白太阳。我有过这种感受。
海草房主体主要由石墙与海草构成,古老而又原始,此刻我随便拈一幅,就拿《海草房写生之一》去说吧,正午的太阳银光闪亮,明晃晃白得刺目,阳光强烈地打到海草房的墙上、打到海草房房顶,像在燃烧。火苗吐着电弧一样白色的烈焰,泛着微微的蓝光,一片闪烁。阳光洒到渔村的黄土路上,也一片的雪白。在海草房与油画框之间,艺术家肯定捕捉到了这种感觉。在海边强烈紫外线作用下,于是我们在李猛的油画笔下,看到了草房顶、看到了草房石墙的边沿,乃至于大海上天际线的云层,都出现过日食或月食时才有的那种白边光圈,耀眼得让人眩晕。
组画以微棕的暖色调为主,但暖中有冷,冷中见暖,把干燥、炎热海洋性季风气候地理环境的微妙感受,通过不动声色的绘画语言精准地传递给了我们。
海草房画面中大片明亮的色块也好,暖白色的球形或爆炸状的光晕也好,都符合旅人对他乡风物心理上的敏锐感受。它的天空没有日常里的蔚蓝色,而是淡灰中带有紫罗兰的梦幻。他把蔚蓝交给了大海。这些白日梦般的恍惚,正是一个艺术家应有的感觉。在这方面,我觉得李猛表现得相当出色。海草房虽不大,可它檐厚顶尖,迷你可爱,就像一座袖珍的城堡玩具。这块土地在历史上不仅有过金戈铁马神话传说,还有过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这组海草房艺术上的幻觉,仿佛把人带入了格林兄弟的童话世界。
海草房构图上始终留出天空的一角,这部分留置的重要性一点不可小觑,从画面气韵而言是流动的一个出口,而从海边人生活的体验而言天空则是大海的尽头,也是海的故乡,天空如果受到侵占,大海会失去了依傍,那么作为性情豪爽的山东渔民,也就失去了那份心胸与坦荡。
组画上,我们看到的村路口、电线竿、月夜、月牙、石墙、人字式海草房房顶、篱笆小院、栅栏、鸡、主人与狗,凡这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天人合一的场景,无不寄予着艺术家对宜居的歌咏,和一种世外桃源式生活的向往。
李猛的《海草房写生组画》它并没有忽视海草房这一主体,仍然保持它应有的主题性位置,这个无可非议。问题是在这一主体身上及其周边,李猛注重环境氛围的竭力渲染,赋予其地域性的地理特征与气候特征,从而所呈现的海草房不仅仅是简单的对景描摹,而是千百年来胶东半岛滨海渔民们世世代代的生活现状,与人类生存智慧的一种精神面貌。
这个非常的关键,它就是画家跟画家之间文化认知上的差异。有了这,画作背后透露出来的东西会教人产生联想,那么你对这一方水土上的先民们是如何跟大自然作斗争,又是如何的生息、繁衍,认知上就有了历史的纵深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