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近二十多年的美国当代艺术,虽然架上绘画的份额被其它新兴门类,如摄影、录像、装置、表演等所蚕食,然而,架上绘画的不可取代性仍然让其在各类艺术大展中继续尽显风骚。架上画家们从各自不同的切入点,有的继续进行视觉的语言实验;有的人则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保守其传统绘画的意韵,而将重点转移至艺术的人文关注,寻找传统语言和当代精神的榫合。毕业于耶鲁大学艺术系的约翰·科瑞(John Currin)应该是后类画家中的佼佼者。
科瑞爱女人,更爱画女人。这些燕瘦环肥的女性也使科瑞的绘画引出不少的争议,也引发了不少有关传统架上绘画与当代艺术如何对接的话题。
早在90年代初,科瑞就已在美国画坛斩露头角,2000年惠特尼双年展的入选之作更使他跻身于美国当代艺术家的名人榜列。《老栏杆》(Old Fence)和《粉红树》 (Pink Tree)在双年展中博得画坛上下一阵喝彩,也因此为他在今年(2004)二月惠特尼艺术馆举办个人画展埋下了伏笔。
作为人物画家的科瑞,描绘的对象囊括了美国各阶层世态众生。他笔下的女人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人雷订.里迪咪(Nodine Gordimer),有他高中同学玛丽.欧康乃尔(Mary O’Connel),还有更多的则是他从杂志报上随意剪下的无名女士,不少还来自色情刊物。这些形态各异的女性直接为科瑞提供了创作的冲动和灵感。不过, 惯与观众传统审美习俗作对的科瑞因对画中女人所采取的嘲讽尖刻的态度,在美国画坛博得不少“恶名”,其中有人称他为“性别主义者”(Sexist)(或性歧视主义者)。艺评家罗伯特、罗森本(Robert Rosenblum)干脆称他为美国的艺术“怪物”(American Grotesque)。
科瑞画女人,除了将她们作直接赤裸的描述外,科瑞经常恶作剧般地将这些女性作刁钻刻薄的变形处理。纯粹传统的唯美取向似乎不是科瑞作画的终极目的。画中人物的空虚迷茫,弱智平庸,或性感毕肖、香艳浓烈的末世情态好象才是他意兴澜珊之所在。科瑞在上述提到的作品如《老栏杆》、《粉红树》,从表面上作了貌似古典唯美的追求,但女人们变型的体态和狡黠的微美则将科瑞骨子里的反叛精神暴露无遗。这类对古典意味、古典形式的顶礼膜拜和当代人文关照之间的矛盾心态已成为后现代艺术家们的普遍症候。这在科瑞的作品中尤为明显。
作为架上画家的科瑞,在其画中不难找到古典大师和现代大师的影子。波特切利,丁托莱托,委内士拉贵兹,库尔贝、毕加索乃至罗曼,罗克维尔的幽灵随时在科瑞画中显现。然而,真正引起人们关注的不是科瑞深厚的传统功底,而是他作品中表现的美国人颓废的末世心态。而对这种末世心态的奇特表现角度,正是科瑞作品的生命力所在。科瑞的油画虽然在内容上作嬉笑怒骂的处理,但在技术层面上是绝对的保守主义。科瑞在早期作品中似乎是有意识地将油画画得“很糟”,构图、造型、色彩让人感到简单无趣,单纯中却也透出了个人风格的追求,但他到后期则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古典形式和技法的迷恋。科瑞作画,通常如古典大师们那样先在画布上作单色画底,然后逐步罩色。这种画法常见于他后期的作品。这些作品除《老栏杆》《粉红树》之外,还包括《自助餐》(Buffet )《大鞠躬》(The Big Bow )《金链和脏地毯》(Gold Chain and Dirty Rags ),《公园城烧烤店》(Park City Grill)等大量的作品。这类作品除了对形体变形处理之外,油画制作纯粹挪用传统的古典技法。除此之外,科瑞也利用粗细肌理的对比以突出画面主题。如在《胸罩店》(The Bra Shop )和《简蒂和缅恩》(Jaunty and Mame )等作品中,科瑞为了突出女性的巨乳,将其尺寸夸大,将女人的胸部和其它部位刻画得十分三维立体,惟妙惟肖,而女人们的面部则用画刀挂出,粗糙的面部肌理因而与细腻的巨乳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科瑞以玩世不恭、插科打诨的方式将这些粗俗的巨乳女性直接呈献给观众,在让人恶心之余,似乎也让人反省到流行文化对人性异化的无可奈何。
科瑞不像古典大师那样喜欢直接使用真人模特儿。他的画中人物大多来自不同的摄影资料。同不少使用照片作画的画家相比,科瑞似乎更能真正地用照片作画,而不是画照片。画面人物无论是上层贵妇还是下层俗女, 科瑞均对其作强烈的个性化处理。要么拉长,要么作些局部夸张,绝对没有被照片的形象所约束和局限于对形象的忠实。在他为数不多的真人体写生作品中,如在2001年作的《桌上裸体》(Nude on a Table),他虽采用了学院派式的画法,谨而慎之地将对象作客观描述,但最终完成的作品仍然没有放弃艺术家的主观处理,科瑞用反透视的手法,将女人体远处的头部和胸部按正常比例处理,而将伸向观众的一双腿脚画得很小,超乎透视常规地缩小了尺寸,再通过女人体的面部向观众投来一个暧昧的媚眼。《桌上裸体》就再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统学院派式裸体了。
科瑞也画男人,笔下的男人大都有些木纳、呆钝。从这些男人的身影中可以明显看出科瑞受罗曼·罗克威尔的美国乡土风俗画风的影响。在1993年所作的《乡村恋人》(Lovers in the Country),1994年的《老家伙》(The Old Guy)和1999年的《家制面条》(Home Made Pasta)等画中,观众可以看到科瑞笔下的男子或神情肃穆,或呈女性化的乖张。在这些信笔挥毫中,科瑞反唯美的倾向昭然若揭。如果说罗克威尔的美国乡土风俗画纯粹以甜俗为其取向的话,科瑞的画作却在甜俗中求苦涩,在表面的亮丽中求内在的辛辣。
科瑞不仅在流行图形中寻求灵感,不少作品也将卡通漫画的手法同古典油画的表现形式作生硬的嫁接。如《龙虾》(The Lobster)和《摩洛哥人》(The Moroccan)等画面中,在人们啼笑皆非的诧异之中,科瑞将调侃、玩世、不按理出牌的玩法,猛玩了一把。特别在不少豪乳女性的画幅中,科瑞极尽艺术玩童的兴味,将美国文化中的庸俗低级口味展现无遗。巨乳女性们争相竞艳,比赛胸部的尺寸(Jaunty and Mame)。这些画面或许暗示了科瑞对女性的崇拜或鄙夷,更多的则是点到美国文化的痛处。而这种卡通加古典画法的艺术处理也成为科瑞个人的符号标志。
科瑞的艺术与其它美国当代艺术明星如:杰夫.昆斯(Jeff Koons),辛迪.雪曼(Cindy Sherman),阿瑞克.费歇尔(Eric Fisher)等的作品相比,似乎没有表面的激越形态。 他不但没有对传统艺术在形式语言上作任何明显地反叛,反而沉湎其中,以旧瓶装新酒的方式,用古典主义的外壳包装了当代艺术的精神内核。把美国流行文化从电子游戏、好莱坞电影到流行时尚与上流社会生活等世俗风情装点得即温文尔雅、又五味杂陈。科瑞就这样将当代人文复杂诡异的心绪情感抹上了一道古典意味的光泽,免去了艺术与观众交流的屏障。
在后现代艺术从观念到形式、从媒介到体裁的急剧发展变革的时代, 架上画家所面临的挑战和选择是显而易见的。科瑞所做出的选择则是同他与生俱来的绘画情结密切相关,对于科瑞,这种绘画情结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保守其古典油画在架上绘画的尊贵地位的同时也使当代人文关注的内涵得到直接的渲泄。科瑞这种寄深刻于凡俗,融传统与当代为一炉的路数被不少的艺术评论家们称之为“新古典”,或“新写实主义”。科瑞的作为或许能重振架上绘画昔日的雄风,也为这些无法(或不愿意)摆脱其绘画情结,仍在困惑中徘徊的画家们掀开了一扇通向新的可能性的大门。虽然,科瑞这种以古典主义的面目出现,兜售反古典的内涵,难免有“伪古典”之嫌,但艺术家只要找准自己艺术的立足之点,画出个人对社会人生的独特感受。伪古典也好,新古典也好,在当下“什么皆可为”(Everything goes)的后现代大环境中,似乎无碍大雅。
2004夏草稿于西昌邛海, 完稿于华盛顿
2005年发表于《艺术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