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柳荫读易秋郊策蹇》手卷的两个主体部分除资料图片外，均为现代快报记者路军摄

徐渭是个充满着传奇的名字。这位明代文豪才华横溢，诗文、戏曲、军事、书法、绘画皆有建树。明人袁宏道认为徐渭的诗文“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又评论徐渭的书法“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又评价徐渭“自负才略，多奇计，谭兵多中”，肯定其在军事上的才能。

徐渭在晚年自言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实际上在他众多的成就当中，画史上的影响最为重大和深远。徐渭的泼墨写意画，不求形似但求生韵，被认为开创了中国书画史上写意画的高峰，徐渭也成为画史上大写意画的开山鼻祖。后世画家多受其影响，对其推崇备至。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曾刻“青藤门下牛马走郑燮”印。青藤是徐渭的号，可见郑板桥对徐渭的欣羡。无独有偶，近代书画大师齐白石也表示恨不能早生三百年，为徐渭磨墨理纸。

“神童”参加科举被补录为秀才

翻看徐渭的传略，他是个典型的《儒林外史》中的人物。读书、参加科举考试、结交文场和官场人员，开塾授课、入幕为宾。其同乡陶望龄为其作传，描述徐渭的个性“性纵诞”“不事生业”。其实徐渭的生业就是求取功名。

在一个官员小可有钱有势有人奉迎，大可发挥才干、建功立业的人生图景的激励下，徐渭跟晋身官场的科举死磕到了一起。奈何他连考连不中，只能连不中连考。但即使没能晋身官场，徐渭也一直没有远离官场，与那些文人、官员结交成为他人生的重要项目。所谓才大难掩，就是这样一条平庸、灰暗、衰败的人生之路，徐渭也走得大开大合留下了许多传奇。

徐渭是有天赋的。徐渭的大嫂去世，4岁的徐渭已经能够代表主家礼数周全地迎客送客了。8岁时徐渭写的文章令他的老师都十分惊叹：“是先人之庆也，是徐门之光也！所谓谢家之宝树者，非子也耶？”将徐渭比作南朝著名诗人谢灵运。十六岁时，徐渭就摹仿汉代大文豪扬雄《解嘲》作了《释毁》，被传为一时佳话。

但是神童徐渭在科举之路上走得却是异常艰难。徐渭的最高功名就是秀才，而且这个秀才的得来还颇费了些周折。

其时二十岁的徐渭第二次参加岁试，再次没有考取。这件事给跟随大哥生活的徐渭带来很多现实的压力。因为徐家当时家境并不富裕，而徐渭的大哥对弟弟不事生产参加科举是不满的。无奈之下，徐渭给浙江提学副使张岳写了封信，请求给予复试机会。这封《上提学副使张公书》写得洋洋洒洒，其文采情致打动了张岳，徐渭才被补录为秀才。但是他的科举功名也就到此结束了。

抗倭天才因杀妻身陷牢狱

科举道路上的阻宕造就了一个痛苦却更加传奇的徐渭。

“千古书生侠客梦”，徐渭这个落魄书生功名无着却真真实实做了一番仗剑报国的事业。徐渭早年所学十分庞杂，不仅是举业和文墨，他还曾拜师学习古琴和剑术。当时明朝东南沿海倭患严重。日本浪人勾结中国的走私集团在东南沿海流窜抢掠。徐渭的家乡绍兴就曾被倭寇侵扰。嘉靖三十三年，倭寇进逼绍兴城。当时身为县学生员的徐渭本无兵役，但他自告奋勇，参与了当时的战斗，并在实战中仔细侦察敌情，草拟了一份军事行动建议。后来，徐渭接受了时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胡宗宪的邀请，成为胡宗宪的一名幕僚。

胡宗宪是当时闽浙一带主持抗倭的最高长官。也正是在胡宗宪的主持下，明军成功诱降势力最大的倭寇首领汪直、徐海，嘉靖倭患最终被平息。

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说“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钱谦益在《徐记室渭》中也说“文长知兵，好奇计，少保饵王、徐诸虏，用间钩致，皆与密议。”如果他们的记录属实，那么徐渭作为一介书生，就不仅仅是“铁马冰河入梦来”而是真正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是徐渭一生最为得意也最为光彩的时期。他深受胡宗宪的信任，主宾之间常常灯下对饮长谈。但这一切随着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政治上的失败而全部结束了。

此后徐渭大概是患上了某种脑部的疾病，也许这就是他成为一名天才的代价，有些疯癫，多次自杀，并自己给自己写了一篇墓志铭，一心求死。但是千奇百怪的自杀招数试过，徐渭还是没有自杀成功，但他却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为此被下到牢狱，后来得到朋友的相救才免于死罪。徐渭为他的疯癫付出了十年的自由和他那微不足道的功名——秀才。

这位疯癫的天才，坐牢也与众不同，牢狱之中的徐渭无法再作功名之想，专心从事他所擅长的艺术创作。出狱后，52岁的徐渭经济拮据。即使这样也无法撼动他的孤傲，当时人求徐渭作画需待他无钱之时，否则再多的钱他也是不肯为人作画的。

徐渭的一生可谓痛苦，但他留下了不可估量的文化艺术财富。

多多益善买画像买菜

艺兰斋藏有一幅徐渭的《柳荫读易秋郊策蹇》手卷。整幅手卷将近1米半长，分为两个场景。

手卷的左侧为《柳荫读易》，可以看到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正坐一棵树下悠闲地读着什么。旁边题识曰：“无书不可读，能读却无书。何事劳心目，终年饷壁鱼。孺子”。附两方印，一为“青山扪虱”，一为“华暗子云居”。无论是画面还是题诗都充满了一种萧散、恬淡的美感。

紧接着另一幅场景则为《秋郊策蹇》，画面上一人骑驴，一人荷担，浓重的墨色涂染出一块巨大突兀的山石，山石之上一枝侧出，似乎树叶尚浓密，但路上已有落叶纷纷了。淡淡墨色若有似无勾勒出的路面，颇有潇洒悠游的气质。画旁题识曰：“人世风波险，驱驰徒自贤。何如甘养拙，与物共闲闲。天池道人。”画面用笔简约，体现鲜明的写意泼墨的特点。

从画后题跋可以看到此画曾经黎士弘收藏。

黎士弘，字媿曾，福建长汀人，是明末清初文学家、画家、篆刻家，代表了清初闽西的最高成就，被冯密菴称之为“汀南异人”。

黎士弘因为喜欢徐渭的作品，他的一个朋友到徐渭的家乡绍兴作官，他便托朋友为他在绍兴求购徐渭作品，自叹“买菜乎？求多耶！”

作品治好了藏家的病

黎士弘不但收藏了此画，而且对画极为珍爱，从1682年到1692年，在人生的65岁到75岁，黎士弘在此画上七做题跋，记录他与这幅手卷的点点滴滴。他在题跋中写到沉浸在母亲逝去的悲哀，他感到了无生趣，唯有这幅画能为他带来情感的慰藉。他也常与儿子们一起赏玩此画。

有一年冬天，黎士弘突然在自己的藏品中找不到这幅手卷了，非常懊恼，他在题跋中写道“数月来懊恼，不忍重忆”，对他来说懊恼的不是失去了这幅手卷，而是在他看来如此珍贵的作品如果落入非人手中，不能欣赏、重视，无异于“绝代红颜嫁之厮养”。后来偶然间又找到了这幅作品，黎士弘称自己“如逢故友”。70岁的黎士弘感叹收藏本如“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散聚何常，无庸措意”，可自己“偶失而怒，即得而喜”，便自嘲“小儿夺饼之习真可一笑”。可见黎士弘在这幅手卷上寄托的情感之深。

对黎士弘来说这幅手卷不仅能慰情，更可祛病痛。“数日有河鱼之疾，弗药有喜，一展视便觉欣然。岂独陈生檄能愈头风哉？辛未四月廿七，予年七十有四。”74岁的黎士弘腹泻连着几日，吃药也不见效。但是一看到这幅手卷精神头立马就来了，心情也好了。黎士弘认为不仅仅是陈琳的檄文能治曹操的头风病，这幅徐渭的手卷也能治自己的腹泻病。

无独有偶，艺兰斋说曾有一位美术史教授到艺兰斋看画，当天教授有些头痛，但是一看到这幅徐渭的手卷也立马头也不疼了，人也有了精神。可见艺术的力量，打动人心从来不分古今。

在最后一则题跋中黎士弘记录将手卷重新装裱，认为可“十年不腐”，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幅手卷的装裱，就是黎士弘于1692年做的，如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

此画的另一位收藏家程伯奋也在手卷上留下题跋，他在题跋中指出徐渭的传世作品以花卉为多，人物画则不多见。

与苏轼表兄文与可曾有“交集”

艺兰斋收藏的另一幅徐渭的画作是一幅荷花图。画面上丛生的荷花和芦苇之下是两只鹭鸟兀立于水石之上。艺兰斋称此画“泼墨淋漓”。

画上题写的诗是北宋文与可作的《崔白败荷折苇寒鹭》“疏苇雨中老，乱荷霜外凋。多情惟白鸟，常此伴萧条。”文与可是北宋的文学家，一代文豪苏轼的表兄。崔白也是北宋时期有名的画家。崔白的经历也颇为传奇，他本是民间的一个画匠，后来被宋神宗赏识入选皇家画院，并且获得殊遇，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不得要求崔白为其作画。崔白的花鸟画开一代风气之新，融合写意与写生，自然活泼，打破之前流行的华丽富贵的体式。而且崔白特别喜欢也擅长画秋天沙汀芦雁和枯荷。从诗题上看来，《崔白败荷折苇寒鹭》应该是一首题画诗或者是观画诗。有一幅崔白所绘《败荷折苇寒鹭》图，文与可见后根据画作题写了此诗。

今天崔白的传世画作中已不见此作。也许徐渭当时尚能得见，同为开一代风气之新的画家，艺术精神相通，徐渭创作了这幅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徐氏荷花图。也许徐渭也不曾见过崔白的作品，只不过根据文与可的诗意创作了此画。但无论如何，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幅徐渭的荷花图却可以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中国艺术文化的那种薪火相传的旺盛生命力。（记者李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