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一
【对我影响最大的艺术品】
小时候住的是石库门弄堂,遇上停电的时候就用蜡烛。记得那时我特别喜欢看烛光映照在墙上的物体投影,有一种与现实抽离的飘忽不定,可梦幻,可不安,看着投影久了就出了神。当我第一次看到蒙克的《爱与痛苦》时,就有这种体验,那时候我不知道画的作者及名字。后来,我知道了《呐喊》——这幅几乎所有人看了第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作品,记住了画家是爱德华·蒙克,挪威表现主义大师,记住了那个空气中都充满战栗与不安的画面。再后来,我才知道当初那幅给我“烛光体验”的画,也是蒙克的作品,且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爱与痛苦》。
在很长的时间里,这幅画一直被误名为《吸血鬼》(Vampire),这可能缘于其直观的视觉印象。实际上,这位有着鲜红发色的女子是在拥抱着她的爱人,这种拥抱充满着一种悲悯,一种怜惜。比起《呐喊》那种尖锐的冲击力,我更爱这幅含蓄但同样饱含力量的作品。其实,它的构图很简单:男子与女子的拥抱构成永恒的金字塔式构图;然而其所传达的情感并不简单,因为我们能感觉到画面传递出的一种圣洁而哀伤的魅力,一种饱含着爱之力量的痛苦与希望,挣扎而又义无反顾,一如画家的人生。
爱德华·蒙克,一位用一生痛苦写就艺术传奇的大师,他从十七岁立志从事艺术创作,到1944年八十岁高龄去世的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创作了两千多幅油画作品、大量的素描和速写,以及八百件不同主题、不同种类的版画。蒙克幼年丧母,紧接着同样的病魔又夺去了他最心爱的姐姐的生命,不安、焦虑、恐惧和痛苦从生命的开始到结束一直以各种方式不断折磨着他的心灵和身体。蒙克自己曾经说过:“我的一生是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行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有时我想离开我狭窄的小径加入晕眩的生活的主流,却总被冷酷无情地拖回悬崖边缘,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掉入那深渊。从我开始记事时,我就受到这种深刻的焦虑感的折磨,我一直设法用我的艺术来表现这种感觉。”艺术家个人的不幸,却是艺术史的大幸,这真是讽刺。当然,也是艺术,拯救了蒙克。
所以,蒙克在画作中表达的这种生活给他的折磨,是显而易见的,但这种折磨并非垂直坠落,而是坠落到一个点又燃起希望,是隐忍后的坚强。这样的情感,落到蒙克的笔端,出来的人物就犹如舞台剧的角色一样,他们各怀情绪。比如另一幅给我印象挺深刻的作品《病室里的死亡》,就是蒙克对心爱的姐姐索菲亚的纪念之作。索菲亚是蒙克幼年丧母之后最亲近的家人,却年纪轻轻被病魔夺去生命,对蒙克的打击可想而知,并持续一生。这幅画据说被蒙克在日后不断修改,画中在场的人物也并非索菲亚去世时的年龄,而是蒙克之后作画时的相貌与状态,也就是画家希望传达出的信息是:索菲亚之死一直影响着其一家人的生活。还有就是:痛苦绵绵不绝,爱亦是绵绵不尽。当你看到《爱与痛苦》时,你是否能体会?那红色之发正如黑暗之中的微光,是痛苦中的希望,是冰释后的暖意;这样的拙朴又真挚、浓烈又隐忍的情感,古往今来,在灿若星辰的美术史长河中,我们能感受到的,其实并不多。因为大多数的名作,打动我们的是那种光与影的旋律。的确,光与色彩是画作的灵魂,是能使其穿越时光尘埃而依旧栩栩如生的生命力所在。达·芬奇的光影塑造出了永恒的蒙娜丽莎;伦勃朗的光影铸造了黑夜如白昼的精妙;印象派大师莫奈、毕沙罗笔下的光影世界则永远安详平和、悦目怡人……但一样的光影在蒙克的笔触里,却总是充满了战栗和不安,震撼人心。我想,在蒙克生活的时代,再没有别的艺术家能够像他那样深入将艺术探究到人的灵魂深处,把那心灵的美与丑一并展现给世人。也没有人敢于像他那样赤裸裸地描写人类本能的丑恶,使善良与邪恶并存,让美丽与丑陋共存。我想,这就是他的作品总是能打动人心的原因,因为他是掏心掏肺在创作。自然,贯穿蒙克作品始终的,除了不安与死亡气息,还有男女爱情,只是,我们读到的是苦涩、痛苦,当然还有痛苦之后的重生。所谓的赤子之心是,经历最深切的痛苦与生活的折磨,却依旧保持着爱与善。我想,这就是蒙克最能打动我的地方,正如这幅《爱与痛苦》所传达的力量。
今天,这幅作品被收藏在挪威奥斯陆蒙克博物馆。今天,蒙克的头像被印在了挪威最高面值1000克朗的流通纸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