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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荒诞没有底线(图)

2012-11-22 09:42 文章来源:南风窗   作者:rd,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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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震云

上一本书叫《一句顶一万句》,已经引起不小风波,不少不买账的网友直呼“标题党”,如今,5年后,刘震云又一本名为《我不是潘金莲》的长篇小说新鲜出炉。刘震云,性别,男,当然不可能是潘金莲了,那么他用这样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究竟是内容大于形式还是形式大于内容?

 

细读这本标题有哗众取宠嫌疑的小说,发现刘震云还是刘震云,机智、犀利,标题有没有耸人听闻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刘震云的叙述方式,深入观察和剖析这个国家与社会中的种种问题的方式,一如往常。

所谓“我不是潘金莲”,乃是因其写作的是第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长篇小说。这个顶了潘金莲冤名的妇女经历了一场荒唐的离婚案后,要证明之前的离婚是假的,更要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走上告状路。结果从镇里告到县里、市里,甚至申冤到北京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不但没能把假的说成假的,还把法院庭长、院长、县长乃至市长一举拖下马;以至每到“两会”时她所在的省市县都要上演围追堵截的一幕,竟持续20年。

人民,需要话语权。和《一句顶一万句》一样,《我不是潘金莲》的故事写一个戴了绿帽子的人想杀人,其实不过是想在人群中找到能说上话的人,不同的是,这本书中是一个戴绿帽子的女人,从杀人到折腾人,不过是想在人群中纠正一句话。

他说:“我是一个书生,弱势群体,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通过‘编瞎话’能够让人知道这个‘瞎话’背后可能比真话更接近真实,以一个这样的途径跟大家交流。如果一辈子能有那么10来次,甚至20来次通过出书的这种途径,我觉得我生活得挺好。”

人的荒诞才会导致社会的荒诞

《南风窗》:据说这本书的原名其实是《严肃》?

刘震云:对,《我不是潘金莲》在新浪连载,我去看网友的留言,阅读过这本书的说这个名字起得不错,还没看这本书的人觉得这名字不咋地,其实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好几个备选。比如:《严肃》,还比如:《很严肃》。可是我一跟出版社一说改书名,他们就急了,他们严肃地跟我说:“你想改名字这事儿本身就很不严肃!”

 

《南风窗》:那为什么没叫《我叫李爱莲》?

刘震云:我很久之前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塔铺》,这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叫李爱莲,我对这个人物很有感情。在《塔铺》中,李秀莲是纯朴的乡村少女,30年后她已经步入中年,我在想,她会经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还有一个对我而言感情深厚的人物是《一地鸡毛》里的小林。李爱莲是农村人,小林是个城市人,从农村来到大都市。小林在《一地鸡毛》还处在一个比较单元的社会结构中,一个相对简单的权力结构。中国社会结构从单元变成多元,权力结构之上还有金钱结构,在光怪陆离的社会中,小林变成了老林。街上有四五十岁的人挤公交挤得满头大汗,皱纹里满是艰辛。我想写李爱莲时,她的妹妹李雪莲出现了,我想写中国社会的逻辑:一件事经常会变成另一件事,直到变成8件事。这种事情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个别的,随时随地发生在我们身边,那我就先写李雪莲吧。她家的家务事渐渐变成了国家大事,牵扯太多的社会面,从而把中国的生活都搅动起来了。

《南风窗》:我怎么觉得李雪莲和秋菊有点像,都是特别轴地要讨个说法。

刘震云:不,她们有很大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秋菊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和李雪莲遇到的事情不一样,秋菊遇到的事情是多大就多大,李雪莲遇到的事情一直在变化,开始是一件家务事,和丈夫离婚,但很快变成了村里的事、县里的事、大会堂的事。是一件不断变化的事。场景非常开阔,一个家务事变成国家大事,为什么?背后的原因在书里面读上一遍两遍就可以找到。第三部分因为李雪莲的告状致使一个县长乃至一串人的倒台。但是在20年后,县长用和李雪莲同样的方式,回去打了一场麻将。一个贪官和一个妇女都是上访,李雪莲是要把事情上告,贪官因为上访而倒台。荒谬的逻辑,最终体现的是社会的荒诞。荒谬的逻辑,只有她有错误,窦娥是各级的官员。李雪莲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这个荒诞的生活逻辑,遇到的每一级官员,没有一个坏人,都想帮助她。

《南风窗》:和《一句顶一万句》相似,《我不是潘金莲》也是在路上。

刘震云:对,这本书和《一句顶一万句》有相同的地方:都是在路上。不同的地方,《一句顶一万句》想在人群中说一句话,非常困难,不是没有这句话,而是埋藏了很久,只是没有听这句话的人。为了找到这个人,不惜跋涉千山万水,一定要找到他。这就是里面的主角在路上所做的事情。《我不是潘金莲》呢,想在人群中纠正一句话,你会发现,纠正一句话比想说一句话更困难。她为了这句话,从村里纠正到了北京,把蚂蚁变成了大象,把芝麻变成了西瓜。由大象再回头追溯到蚂蚁,这就是她的意义所在。

《南风窗》:这本书序言有17万字,正文才3000字,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序言和正文的比例方式,您是怎么考虑的?

刘震云:小说探讨的是生活的逻辑,一件事是怎样变成8件事的,要说清楚一个道理,就要把其余事说明白。李雪莲告了20年状,就是为了纠正一句话。当她开始告状的时候,突然发现她的离婚案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情,就像滚雪球一样出现了其他64件事。这个逻辑本来荒谬,但李雪莲却用很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以严肃对待荒谬,这样导致李雪莲的告状是失败的。我的结构是,前两章写63件事,到最后一章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史为民利用上访,就达到了自己的一个小目的,以荒诞来对待荒诞,他就成功了。写这本小说是为了探讨生活的底线,看它到底能够多荒诞。生活就像一个深渊一样,荒诞没有底线。台上的人在读一个文件,台下的人也有这个文件,但台下的人还是在认真地记。如果我们到这个位置,也会这样参加表演。在面对离婚案的时候,李雪莲就直接去找村长、县长,她没有法律意识,她更相信人治。真正的生活逻辑还是人的逻辑,人的荒诞才会导致社会的荒诞、生活的荒诞。

 

写作是不断寻找知心朋友的过程

《南风窗》:电影导演冯小刚已经将您的《温故1942》搬上了银幕,您曾经说《温故1942》是您最看重的小说,您现在怎么来看《温故1942》,觉得它还是您最看重的小说吗?

刘震云:《温故1942》是我前期写得还算可以的一部作品。现在来看,我之前所有的写作都是一个写作的过程。写作的过程并不是从一个技术的层面来说这个问题,我只是说我写得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纯熟了。这种纯熟,我想任何一个经过专业训练,写过很多小说的人,他笔下的人物、情节、细节都会越来越准确。但是我觉得有一个东西并不是所有的写作者都能把握的,我有不同的话要说,包括我的小说里有很多话是有力量的。我这里有很朴实、很真实、也很知心的话,但是我觉得这里最有力量的还是不同的话。我想,如果一个作家能够把小说写到知心和不同的话,那么他就达到了一个很深的层面和境界了。这种境界需要一个作者的胸襟和气度,从这个角度来衡量的话,我的写作是在不断地寻找知心朋友的过程,不同的知心朋友会向我倾诉知心的话。

而《温故1942》还局限在写生活的一个侧面。为什么一场旱灾会死那么300万人?这300万人面对死亡的态度,就是面对生活的态度,就会是面对民族的态度,也是面对国家的态度。它只是一个侧面。

《南风窗》:《一地鸡毛》是20多岁写的,到30多岁更张扬,写《故乡面和花朵》那类作品,到《手机》40岁左右了,一直到现在,感觉是否又不同了?

刘震云:我觉得感觉不同是最好的状态,如果感觉相同的话就没必要再写了。下一个活和上一个活是一样的那是什么职业?厨子。一个厨子今天做的鱼香肉丝和昨天的一样,不一样就怪了,但作家不能像厨子一样。

更重要的是,不一样并不是故意不一样,如果故意不一样写出来会非常的矫情。如果是那样我就做别的不就完了么,我并不是作家世家出身,我外祖母都不识字。写作给我带来特别大的乐趣,我从来没有在写作上遇到多大的困难,或者在写作时产生多么大的疲劳。我知道我写一部作品就是在与一个知心朋友相遇,有的朋友见面说一套,背后又说一套,这样的朋友会让你感到乏味。这样的乏味导致的是人的乏味,最终文学与人的关系也变得很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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