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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彦:艺术食客与水墨苍蝇

2013-10-09 11:40 文章来源: 艺术国际  作者:rd,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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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有无穷的想象力。1958年大跃进是一个例子,创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豪迈语言,至今无人能够超越。1966年之后更有连续十年的伟大表现,让人无法、也不敢忘却。尤其是中国艺术界,本来就是靠想象吃饭的,在中国特色高度发展的今天,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近日接到一份画展请柬,画家头衔让我想入非非:某某,“现为中华书画联合会会员、中国闯世界文化传媒公司签约画家”。“闯世界文化”是一个何等让人不可思议的词,是公司级别名号。为什么不叫“闯宇宙”?

请柬还另有一个某某:“世界华人艺术家联合会会员、世界华人美术家协会终身副主席、台湾海峡两岸文化交流协会理事、新加坡艺术协会理事、长江书画家协会名誉主席”。此公多少有点谦逊,只是“会员”、“理事”和“副主席”而已,只是“副”得很惨,“终身”,看来没有机会转正。

随手翻看报纸,有画家的广告,题目颇吓人:“中国当代四大书画名家亲笔手墨(真迹)首次发行”。看是哪方名家,一读名字,陌生得很,显然缺少公众声誉。大概广告制作者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副标题上就用真正“名家”来提点了。“名家”是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和黄胄,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四个艺术家会现身一处,弄成个“四大”之类的,而正标题的“四大”,原来是这四“名家”的“传人”。

自然,以上是野的,头衔就能说明问题,画作则根本不值得讨论。在职的名家也多有此类表现,只是因为在职,所以无须做假,端庄得很,是颇有架子的那种,什么“书协主席”、“美协主席”、“视协主席”(电视艺术家协会),或者副主席,更或者秘书长、副秘书长、某专业委员会主任、副主任之类,从国家到省市,再到地方、区县,乃至街道、小区,等等,等等。比如,本人就收到一个名片,上头写的是:“某城某街道美术家协会主席”(应该是个假的,街道哪有协会呀)。不知我所住的小区,是否也有什么协会?比如:“某小区书法家协会主席”。最后可能会扩展到公寓:某省某市某区某街某路第某号第某栋大楼“跨界艺术家协会主席”。你别说这不可能,极有可能你碰见的,还只是一个“名誉主席”而已,真“主席”尚未露面。

有时候没有缘由一想,觉得中国艺术界很像是另类动物园,被人圈养,住着一大群艺术动物,忙忙碌碌,营营苟苟,以其独特生态,彰显着时代的丰富性与奇异性。

这一类动物叫艺术食客。

从名词检索看,食客是一群这样的人,他们不事生产,让人以为身怀绝技,其实只是巧言善辩而已,并没有什么实干的本事。他们煽阴风,点鬼火,密谋于秘室,点火于基层,唯恐天下不乱,又唯恐天下大乱。天下不乱,他们无用武之地;天下大乱,他们同样无用武之地。这一种人起源于中国春秋战国时代,奔走在各国豪强和王室之间,表面上为其解危求难,根本目的却是谋一口饭吃。所以当时也称他们为“食肉者”,寄居在大户门下,主人视他们为养客,他们自称为门客,社会总称是食客。

 

今日艺术界中,被圈养者正多,性质如同食客,却由人之一群,降格而为动物之一类。古代食客至少还算是个谋士,危难之际或许会提供某些救急方案,尽管很多时候近于胡想。艺术食客却不事运筹,不提供卓见,只会做漂亮书画。

当然,漂亮在俗字上也有等级之分。有传统意味的叫大俗,题上几句唐诗宋词,算是功夫到家。如果再加上点倪瓒的构图与黄宾虹的笔法,那就叫大俗中的大俗,俗到尽头,外人看来就是大雅,最后变成传统原旨主义,足够吓死俗人,尤其吓傻圈养者本人。有写实功夫的叫中俗,画个女子媚眼斜视,画个人体S造型,画个古人假装优雅,要结构有结构,要空间有空间,要理想有理想,要堕落有堕落,要古人有古人,要哲学有哲学。中俗的意思是雅俗共享。恰恰圈养者有雅更有俗,正中下怀,正合其意。花鸟画叫小俗,因为这玩艺本身就俗,梅兰竹菊,草虫鱼虾,蜻蜓蟑螂,老鼠野兔,样样俗物,却形容成清新优雅,天下无双,虽然只是了了数笔,然功夫全在功夫之外,所以也能吓人,让圈养者获得审美修养。

关键是,作画如同印钞,送画如同上贡。食客之意,恰在这印字和贡字上被准确定义。艺术食客也在这定义当中华丽转身,从社会之一群变成动物之一种。按照生物学的习惯,叫艺术纲食客目。

艺术纲食客目名下,则是被称为水墨苍蝇的种类。

苍蝇是一种让人类讨厌而又无可奈何的动物。当年毛泽东为了表达他对帝国主义的渺视,写下了关于苍蝇的诗句:“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其实,我们听来是凄厉和抽泣,对苍蝇来说,恰恰是欢快。究其实,人类讨厌苍蝇,不仅是声音,彼此在欢快和抽泣之间无法调和,而且还包括对其习性的厌恶,那就是,这只大概永远也无法消灭干净的昆虫,太喜欢围绕着大便鸣唱了,简直到了挥之不去、不召自来的可怕程度。这证明,人无法和习性对抗,和基因作战。

 

但是,我发现,今天几乎所有宣称热爱艺术的官员和富人身边,总会围绕着一大群水墨苍蝇,他们手持名片,名片上印有本文开始所列举的那些个不可思议的头衔,嗡嗡嗡地鸣唱着,常常激情扬溢地“拔毛”(当场挥毫)。由于艺术市场的迅猛发展,艺术品价值越来越“连城连市”,有艺术地位和艺术官职的水墨画家早就退出了嗡嗡叫的队伍,升级为食客目,轻易不再“拔毛”,结果,这一习性就给水墨苍蝇继承了下来,由他们来大方地“宏扬”民间的书画传统。这个现象似乎有力地证明,“热爱艺术”之类,只要和官位和财富挂钩,就会拥有无法抗拒的魅力,成为特殊的“美学大便”,就会召引无数水墨苍蝇,他们常作群体性围观。很多时候由于围观大多,在他们之间冷不丁还会爆发或明或暗的争斗,彼此无情地贬损,痛斥对方“没有笔墨”,等等。

当然,我得马上声明,我绝对没有攻击水墨画的意思。这一领域成就非凡,代表民族艺术成就,有目共睹,举世皆知,无人能够否定。我只是对一种过度迷恋权力和财富的中国艺术生态感到好奇,惊讶于围观的热烈与执着,惊讶于上贡的自觉与努力,嗡嗡嗡地鸣唱个不停,声音太吵太杂,潜意识里立时联想到苍蝇,如此而已。所有已经功成名就的水墨画家,千万不要自动对号入座。同时,我还要声明,大凡有官职和有财富的,他们热爱艺术,哪怕只是“宣称”热爱,也应该得到全社会的尊重。因为,从进步的观点看,我们怎么能够推崇相反的倾向?

艺术食客和水墨苍蝇,作为种类的存在,丰富着我们对艺术的社会功能的深刻认识。只是,认识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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