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上看到一篇文章，告诉你为什么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现代派画作拥有如此巨大的名声，作者举的第一个例子就是蒙德里安的代表作——地球人都认识的方形色块图。文中说，面对一张白纸，不是谁都能像画家一样，知道如何设计格栅的比例能带来最佳的视觉美感，也不是谁都知道在白方格里填什么颜色——即使蒙德里安最后选择的是最普通的红黄蓝。

立刻想到了1965年，伊夫·圣罗兰的那件经典名作。他没有用整幅画，而是裁切了他认为最适合的一部分，做成一件无袖圆领及膝裙，外轮廓简洁，配以A形线，蒙德里安用的粗黑线条，在裙子上体现为相邻的白色针织羊毛之间的拼缝，所有拼缝都用手工缝制。这件衣服的奇妙之美，当然得益于蒙德里安原作的杰出，不过反过来，伊夫·圣罗兰把平面二维的名画改制成了三维空间里的裙子，也是慧眼独具地释放出了原作的潜力。

有一部给时尚界巨子伊夫·圣罗兰定制的传记片已经拍竣，很快将上映，其中很大的篇幅讲这件裙子的创制过程。片子值得期待，这里单说这件裙子的事，它似乎印证了一个事实：时尚产业不仅善于，事实上也需要从艺术中汲取灵感。伊夫·圣罗兰本人也曾说过，时尚不是艺术，它跟艺术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话也许有道理。不过，事情还有另一面。即使艺术在档次上高于时尚，但艺术家们却很需要搭一搭时尚的便车。艺术界有凡·高、高更、劳特累克之类孤独怪异的天才，但有更多的艺术家，享受到了自己的作品被推广并风靡的好处。19~20世纪之交，很多艺术家已不认为创造一件作品，比如一幅油画、一件雕塑或是一件丝织品，就是在创造世间独一无二的美物了。他们一般不排斥作品被大规模复制生产，销入寻常人家，流行一时，换句话说，被纳入到时尚的体制之中。资本主义鼓励所有人赚钱，尤其在美国，人们普遍相信富裕能给上帝脸上增光，时尚产业就是这样兴起的：制造让人们趋之若鹜的时尚，就是制造出巨大的商机，艺术家、生产商、销售者都从中得利。

成功的法国女装设计师保罗·普瓦雷，是促成艺术与时尚密切相融的一位重要人物。他出钱聘用巴黎的艺术家，购买他们的作品，将它们融入自己的设计以推广之。普瓦雷的品位非凡，在印象派绘画尚未引起注意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莫奈和雷诺阿们的价值，认定这是现代艺术的辉煌先声。其他被他注意到和收藏作品的名画家，有毕加索、马蒂斯、杜菲、乔治·鲁奥、于特里罗、皮卡比亚等等。普瓦雷曾说自己特别喜欢画家，“似乎我们是在做一件事，他们是我的同志。”

印象派画家也很满意与普瓦雷的合作。但是，可不要认为艺术家真的就是高人一等，那些做衣服的人，比如伊夫·圣罗兰，还有痴迷印象派的克里斯汀·迪奥，只有高攀一把，从他们现成的作品里寻觅想法的份儿了。去年4月，法国的三家博物馆联手搞了一个名为“印象派、时尚、现代性”的展览，将一些印象派经典画作同画家生活的时代的服装、配饰、时装插画及其他印刷品组合起来展示，让人大开眼界。我们第一次得知，这些似乎不可一世的画家，都曾谦虚地承认自己当初如何受益于社会风尚的启发。

比如塞尚，他的绘画就从当年的时尚插画里取得了灵感。马奈曾说：“要画一幅画，完全有必要去考察最新的风尚。它是绝顶重要的事。”玛丽·卡萨特和贝尔特·莫里索自己是艺术家，也经常被其他艺术家视为模特，就是因为他们对着装很有感觉，穿着有个性，特别懂得如何表现自己想要的效果。埃德加·德加曾经陪卡萨特去见服装制造商和帽匠，德加有一组色彩绚丽的名作，画的就是帽店场景，画中的女帽设计师神情怡然，纤纤素手正在摆弄她的作品。在德加的眼里，帽匠的工作同艺术家没有本质的区别。

迪奥曾于1953年推出了“LigneTulipe”系列，展示了他根据雷诺阿与凡·高等人的作品创作的一组服装。真不愧是大师，迪奥抓住了印象派画作的美学精髓，将其再现于衣裙之上，配以精准的光影效果，让我觉得这是迄今同类作品中最棒的一款了。这才叫艺术与时尚的水乳交融，相比之下，那些在衣服上印个蒙娜丽莎就算是高攀了一把艺术的时装设计，便完全是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