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话题

最近一段时间，微信等网络空间疯传对著名画家范曾的批评文章，并附带诸多历史细节，已成坊间热议话题。而就在四年前，藏家郭庆祥在媒体发表《艺术家还是要凭作品说话》，批评某画家流水作画、妄谈国学和自评大师的行为。其后，范曾一纸诉状将郭庆祥告上法庭，成为最近几年最火热的艺术事件之一。

由此，艺术批评的学术价值及操作底线成为当下的热门问题。目前，艺术界的批评文章产量惊人，学术刊物、画册及研讨会上的文章层出不穷。但不少人同时又指出，批评在当今美术界是缺席的，因为“只唱赞歌”大行其道。艺术批评到底何为？批评与公众艺术生活有怎样的关系？相比以往，当代的艺术批评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诸多问题需要批评界给予回答。

■收藏周刊记者韩帮文

红包批评有偿评论大行其道

收藏周刊：对于目前的美术批评现状，两位老师有何看法？

尚辉：我们首先应对批评有一个认知上的扩充。批评，不再只停留在原来的作品的审美判断上，不再只是告诉你对与不对、好与不好，而是需要艺术家运用自己的美术史知识对作品、艺术家及美术现象提出学理上的解读与阐释。所以，作品认知与审美引导，成为了批评家的重要责任。现在的学术环境还是相对民主的，出现了多元的声音。但正是因为发声多了，彼此之间相互抵消，导致公众领域听不到批评的声音。

梁江：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现状。这是一个批评文章特别高产的时代，但不少人又说这是一个批评缺席的时代。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批评严重异化的时代，批评家所写的文章，不再是真知灼见，变成了可以流通的商品。现在，说真话真的很难。鲁迅先生曾经讲过，有婴儿出生，如果贺客说：这孩子将来长命百岁、升官发财，主人家一定会欢天喜地。而如果贺客说：这孩子将来会死，则肯定会被暴打，尽管他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理我想，鲁迅的这个比喻放在当下的批评界特别合适。

收藏周刊：具体来说，当前的美术批评存在哪些问题？

梁江：美术批评已经变成了服务性行业，批评文章成了文字花篮。艺术家做展览或者出版画册，批评家就拿文章去贺喜。红包批评、有偿批评大行其道，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了社会价值观的塌陷。因为，学术文章已深深打上了商品属性，它在市场上可以流通，而且批评家的名气越大，价格越高，流通性越好。

尚辉：有些批评的确需要严厉的批评。红包批评、有偿批评是存在的，有些批评家成了艺术家的吹鼓手，丧失了基本的学术标准与价值底线。但在商品经济时代，有些现象是可以理解的,是正常的。因为，一个时代的批评总离不开这个时代的印迹。

“格式化批评”丧失了批评的基本伦理

收藏周刊：有一些批评文章，从头到尾充满了溢美之词；也有一些批评文章，要评述的对象换个名字，论说也一样成立。对于这两种现象，两位老师如何看？

梁江：洁身自好，对自己的文字负责，这是批评家的职业底线，也是民众对批评文章的最低要求。你刚才说的这两种现象，都是格式化批评，丧失了批评的基本伦理。

尚辉：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批评。有些批评家对A褒扬，对B也赞赏，而A和B则是完全不同的审美价值取向，这就丧失了批评的基本立场，是一种对自我的不尊重，对人格的不尊重。

收藏周刊：两位也都是业界颇有影响的批评家，著述颇丰，你们在写批评文章的时候，坚持怎样的操作标准？

梁江：我写批评文章，会特别注意实事求是，客观地呈现艺术家的创作特点及局限。在措辞上，我会尽量把握分寸，不会无尺度地去拔高一位艺术家的才能与地位。有些文章会有一些溢美之辞，但也是出于鼓励的目的。

尚辉：我在言辞上会比较节制，对艺术家的评论不会用形容词，而多用白描的手法。我所在的《美术》杂志，也从来都是倡导有学理的批评。对于各地方过度打造画派的做法，对艺术家类型化、肤浅化的创作，对艺术家过度使用照相机而降低形象感知能力的现象，都曾专门提出过批评与探讨。

收藏周刊：相比于上世纪八十九年代，近十年的美术批评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梁江：严重退步了。美术批评的进步及其价值的提高，不关乎学院与研究机构培养了多少学生，也不关乎有多少报刊与研讨会，更不关乎这篇文章值多少钱，而是在于批评精神的凸显与批评家独立立场的坚守。

尚辉：我认为是进步了。因为批评家在操作的时候，多理性地运用艺术史的知识，而不仅仅是过去的那种出于纯粹的感性认识，以及社会学的知识。

单独批评界美术界没有能力改变批评现状

收藏周刊：批评精神到底是什么？批评的角色与功能该如何确定？

梁江：在我看来，批评的价值还是在于发现问题、研究问题，不仅要告诉读者如何审美，还要告诉他真知灼见。批评家对于美术界的问题至少要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如果你好、我好、大家好，画坛最终也就出问题了。

尚辉：批评要注重探索这个时代美术发展的价值标准，努力寻找并建构符合这个时代的基本价值体系。批评家首先是一个出色的阐释者，要对这个时代丰富驳杂的艺术现象提出学理上的解读。比如，美术史上从未入画的题材现在却竞相出现了，现在花鸟画家的作品为何有这么多的色彩，吴冠中是一个争议特别大的艺术家，但他为何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这些问题都会涉及到对当前文化观念、审美结构、美学价值的探讨。还有架上艺术的发展，已经大大出乎西方的意料，这都是颇有价值的论题。

收藏周刊：在您看来，如何解决美术批评的困局？

梁江：批评家当然有很大的责任，首先应该自我反思。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土壤就是如此，容不得说真话，容不得正常的学术探讨。你真正批评了一位画家，这位画家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径直去法院起诉你，学术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你给杂志投正经的学术稿件，稿费很低，相应待遇不足，批评家又有什么尊严可言？社会领域有权力寻租的现象，美术界相应的则是学术出卖。反正，一切都是功利化倾向。

尚辉：当代艺术批评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迷失方向，主流批评的声音不高亢是一个原因。因此，在我看来，应该加强主流声音的引导。

声音

这个画家好或者这个是绝对的好，为什么好，为什么不好，历史上有没有同性质的，很少有人过问，当下的很多批评都是没有历史的。那么缺乏这种历史意识，我想和当下的批评有关系。

比如说我做齐白石、陆俨少类似这样的研究，我觉得自己很受益，一下子会改变很多看法。原来认为已经很对的现在觉得不对了，有了这样的研究你就对艺术家、理论问题、现象不敢随便说。现在，我们对历史往往知道得太少。世纪初(康有为、蔡元培、陈独秀、林风眠、徐悲鸿)大而空的批评始终占着主流，现在仍然是这样。

——著名理论家郎绍君

我从中国历史上的官制受到启发，我把画家分为九个级别，有正六级负三级。正六级的最低一级是画家，基本上画出的东西能够赏心悦目，至少视觉和感官上不会使你讨厌；第二是名家，风格独特；第三是大家：置身于大家行列，也就是独具突兀、不同凡响，自然会天下云集而景从，其影响所及，能够达到让天下人风起云涌地跟着他走；第四是大师：前足以继往，后足以开来，一个朝代大概有十数人。他们的作品真正能够使你心旌动摇，能够使你在灵魂上有所升华；第五是巨匠：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为不世之才，不是每个时代都有的；第六是魔鬼，古往今来，中西画坛，仍付阙如，一个还没有。

——摘自《范曾与您谈书画》

范曾、郭庆祥官司始末

◎2010年5月26日，郭庆祥在《文汇报》发表《艺术家还是要凭作品说话》，批评某画家流水作画、妄谈国学和自评大师的行为。

◎2010年9月，范曾一纸诉状将郭庆祥及《文汇报》等告上法庭。

◎2011年6月13日，郭庆祥收到北京昌平区人民法院判决，判决书要求郭庆祥向范曾书面道歉，并且赔偿人民币7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