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阳伞的女人》
《持阳伞的女人》莫奈一八七五年在阿让特伊定居后,莫奈除了坐船出游写生,就是画他的家人。1875年,莫奈完成了著名的《持阳伞的女人》——全名是《散步,持阳伞的女人》。画中莫奈的妻子卡米耶撑阳伞被风吹起裙摆,身旁站着儿子让·莫奈,画面优雅,节奏轻快,是印象派史上乃至美术史上最经典的女性肖像之一。
1911年,莫奈的第二任妻子艾里丝逝世。他和前任妻子卡米耶的长子让·莫奈死于1914年。艾里丝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布兰切,当初嫁给了让,这会儿就接管了莫奈的日常生活起居。
一个仿佛命运的隐喻:当初,卡米耶的出现为莫奈带来了色彩与灵感;而1914年让死后,莫奈失去了他和卡米耶最深切的最后联系,于是他开始失去了色觉。他对一个朋友说起此事时甚为哀愁:“红色对我来说像泥巴,橙色太淡,许多颜色都离我而去了。”
他那时能看清的,只有白色和绿色;他所看到的蓝色都已变紫,他的画里越来越少出现明亮的橙黄色和蓝色。他曾经多么爱阳光,但视力下降后,他却怕见阳光。他要戴上宽边的巴拿马草帽,到了阳光强烈的中午就停止绘画。
一个画家,尤其是一个终生秉持“画所见一切”的画家,视力减弱所带来的创痛,可以和贝多芬耳聋相比。然而莫奈依然在画。就在视力减弱的1914年,他开始了一项伟大的工程,即创作“大装饰画”。他的想法:“我想过,用睡莲来装饰客厅,占据全部墙面,使人产生置身于无边无际水面的幻觉;在那里,因工作而绷紧的神经将得到松弛,就像这些水一样,不再流动,静止休息。这间屋子还可以给居住者提供一个在开满鲜花的水族馆中央静思的机会。”多年之后,毛姆在其以高更为原型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里,描述过类似的细节。而莫奈琢磨这个时,已经年过古稀了。
但是他真做了:1914年,他74岁,开始了他的“大型装饰画”创作。为了这组画,他得再建造一个新画室,以便架起高183厘米、长366厘米的超大画布。仅这项工作就做到了1915年8月。
为了这些东西,他画了超过40个分幅片段。他用大画笔做工,用淡紫和金绿打下基调,用极宽的笔锋来勾勒,偶尔也用细笔进行加工,以便制造那些厚涂层——这实在不易,他的原话是:“这些水倒影画成了我的困扰。我是个老人了,这些画超出我的所能,可我还是想表达我的感受。”他的辛劳,可以用以下细节展现:1920年,丁特律斯公爵访问吉维尼,看到时年80岁的莫奈在室外池塘旁,推着笨重的画架工作着。
1922年4月12日,画作完成。莫奈将壁画赠给国家。为了酬谢,政府做出如下表示:以20万法郎收购了《花园中的女人》——那是他初遇卡米耶时所完成的作品;讽刺的是,1867年,这幅画还被沙龙评审委员会拒绝了。
他们那一代人,慢慢被时间的黑暗吞食。卡耶博特故世于1894年。西斯莱于1899年谢世。毕沙罗的脚步停在了1903年。作为比莫奈更后一辈的人,凡·高故于1890年,高更1903年在他孜孜不倦描述的荒岛上长眠。塞尚终于1906年。莫奈的身体每况愈下。雷诺阿是除了莫奈外那一代最长寿的人,他于1919年78岁时死去。
最后,时间也轻轻叩响了吉维尼的大门。比死亡来得更早的,是命运的报复。莫奈最先受到的攻击,对准的是他那双无与伦比的眼睛。1923年,他接受了右眼手术;7月2日,第二次。那年9月,莫奈所看到的一切都泛黄,不久,又犯了紫视症。到1924年,莫奈84岁了,他绘画时已经分不清色彩,只能凭颜料锡管上所标的字母来辨别颜色。用他当时自己的话:“如果有副好眼睛的话,我能画到一百岁。”
克里蒙梭——那时已经是法国总理了——则如是认为:即便莫奈视力不佳,他依然完成了和谐的色彩。他在1910到1926年间的作品,被后世抽象派推崇,但这却来自他视力的下降。听来略为讽刺:莫奈一辈子咬定“画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但最后,他眼睛看不见时,却画出了许多最柔和、最朦胧、最迷幻的美丽作品。
1925年冬天,莫奈得了气管炎。黄视症和紫视症剥夺了他的眼睛,而气管炎让他体力大损。病势沉重,让他无法再登高伏低地作画。1926年10月,他86岁了,瘦削得不成模样,体力衰竭,但他依然念叨:“我已鼓起勇气,要回去画画!”
1926年12月5日,这一切走到了结局。奥斯卡-克劳德·莫奈闭上了眼睛,再未睁开。那年他86岁,葬在吉维尼。他不信教,而且坚持葬礼简朴,所以来宾不过五十来个:与他漫长人生里孤单作画的身影相似,直到最后,他都不喜欢被许多人簇拥。他的美丽花园被其子米切尔捐赠给了法兰西学会——当然,那是莫奈故世后四十年的事了。(摘编自《莫奈和他的眼睛》,张佳玮著,译林出版社2014年3月第1版)
张佳玮自由撰稿人,主要作品有《朝丝暮雪》《再见帕里斯》《瞧,科比这个人》《无非求碗热汤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