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喜欢在夜里画画。不少艺术家都喜欢在夜里创作。也许夜里更加安静,更加亢奋,更加脆弱,或者更有灵感。
元元从来不限定自己完成一幅绘画的时间,不过,认真算起来通常都需要十三夜。也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这种绘画速度不快也不慢。元元更多的时间跟绘画没有直接关系。她像大多数“80后”女孩一样,没有太多生存的压力,游走在社会的边缘,忽深忽浅,忽上忽下,进退自如。
对于元元来说,十三是个整体。但是,这个整体中的每个部分都是独立的。十三夜是十三个独立的夜晚累加起来的结果,每个夜晚都是独立的。为此,元元喜欢在画面中重复某个符号。也许她希望从千遍一律的重复中体会一些新的内容,也许她希望用数字般的重复来过滤自己的多愁善感,也许她希望通过重复来积聚力量,也许她希望在重复中耗尽自己的能量。
除了绘画,十三夜还能做什么呢?作为画家的元元并不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有一天她决定要做一个艺术家,于是开始思考绘画之外的事。
当然,画画也可以成为艺术家。就像斯戈隆在小说《第十三夜》中讲述的那样,通灵的女巫韦罗妮卡,最终将怯懦的青年诺尔贝尔托培养成了大画家。由此可见,画家要成为艺术家需要灵感、幻想、直觉,而不是只是理性。与艺术有关的这些能力,通常在夜里活跃。
但是,对于艺术家是灵感之源的夜晚,对于无家可归者却是难熬的黑暗。元元的工作室在北京城乡(600861,股吧)接合部,那里经常能见到无家可归者。在同一片夜幕下,元元在创作她的绘画,无家可归者在打发他们的时光。
元元在想,为什么他们不像她一样画画?为什么她不像他们一样打发时光?在元元准备自己在美术馆的首个展览之际,她想邀请那些在夜幕下陪她作画的人一起来创作一件作品。她想给他们一个家,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除了给无家可归者一个家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偶然发生。没有剧本,没有导演,也没有演员。没有人能够控制故事的发展,甚至没有人能够控制是否有故事发生。无论故事多么精彩,也只持续一夜。无论故事多么平淡,也将持续一夜。只是一夜。但是,对于无家可归者来说,有什么比一夜家的感觉更重要的呢?十三个重复的夜,就像元元在画布上重复画某个符号。它们加在一起不构成某个宏大故事,因为没有情节,其实也没有结尾。之所以是十三夜,因为它是美术馆的档期能够给出的最大时长。
也许有人会说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因为最后的晚餐就是十三人在用餐。这意味着有人背叛,有人受难。元元不以为然。因为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在背叛,就意味着人人都有可能被背叛。只要有人在受难,就意味着人人都有可能受难。如此想来,我们没有受难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多么偶然的事。只有彻底消除受难,才能打消人人受难的焦虑。
元元希望在绘画中制造一点温暖的幻觉,在现实中带给人一点真实的温暖。她希望一点一点的温暖能够积攒起来,成为驱散焦虑的光亮。她相信重复的力量。经过不断重复,让不被看见者被看见,不被听见者被听见。这就是朗西埃所说的美学的政治学。艺术通过感性的重新分配而实现政治的公正。
对于元元来说,十三夜中的每个夜晚都是平等的。她不会将某个夜晚作为另一个夜晚的前奏,也不会将某个夜晚作为另一个夜晚的结局。但是,我们还是期待那个不是结局的结局的来临。十三夜,在斯戈隆的小说里是红山市人创立的节日,在主显节即十二夜节之后,蔓延数日,成为一个超大型的节日,像雪崩一样持续不断地扩大,逐步与狂欢节连为一体。在樋口一叶的小说中,十三夜却是一个充满伤感的团聚的节日。有人哀叹自己的不幸,却在团聚之夜遭遇更不幸的人。元元的十三夜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景象?是忘情狂欢,还是顾影自怜?这是一个难以预料的结局,也许它在女巫的掌控之中。在一个巫师退隐的时代,莫非艺术家真的完成了对她的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