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油画40年代54x67cm
20世纪的中国绘画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发展过程,从世纪初在艺术观念和形式方面探寻变革,张扬艺术个性,到世纪中期的艺术臣服于政治斗争,限制艺术的个性色彩,使艺术成为人与人相斗的棍棒。在付出严重的人身和精神代价之后,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绘画向它的本源回归。人们追忆世纪初的艺术绿荫,四处寻找被丢弃的艺术种籽,期待自由的艺术生命重回人间。在这种情势下,以林风眠、吴大羽为代表的中国现代绘画的开拓者,重新受到美术界的重视。而张功慤正是他们的后继者。张功慤于1945年考入国立艺专,当时学校在重庆,校长是潘天寿。艺专迁回杭州,他先后在方干民、吴大羽画室学画,在艺术上影响他最深的,就是他所敬爱的吴大羽先生。
散步油画50年代120x87cm
和整整一代中国知识分子一样,走出校门的张功慤遇到波诡云谲的政治环境。在1948年毕业之后的三十多年间,艺术创作几乎难以为继,个体及其家庭的生存成为最高追求。他曾担负各种与艺术有关或无关的工作任务,描绘过各式各样的绘画作品。但他在内心深处,一直留有一个澄明的艺术天地,那就是由他的老师林风眠、吴大羽所开拓的绘画道路。他沿着这条路前行,有时候是摸索,有时候是曲折溯洄,而目标却始终不曾放弃。
缠辫的晨油画1955年61x46cm
由于中国20世纪动乱历史的影响,张功慤的早年作品留存甚少。但我们可以从他作于1940年代的静物和风景作品中,约略窥知画家早年的艺术足迹。在杭州艺专老师们的引导下,对现代绘画风格的热切追求,表现在绚丽多彩的瓶花,明朗清澈的阳光以及深奥的玄想中。自由而热情的笔调,当是画家生命青春与艺术青春的自然流露。从40年代的《街景》和《花》,可以感知吴大羽的风格影响与他本人内在气质上的大体接近和微妙差异。而《水仙》和《壶》等作品,则显示了他那一辈艺术家与世界绘画潮流同步发展的节奏。可惜由于战争和政治运动接踵而至,大部分作品遭到损毁。
蓝曲油画60年代53x44cm
进入1950年代以后,现实人物形象在张功慤的作品中比例有所增加,这显然与1949年以后全中国推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路线有关。他先后所承担的社会工作与他个人的艺术信念存在明显的反差,我们看到画家个人艺术追求与社会意识形态之间的张力,以及在这巨大张力之下他是如何迂回向前的。1950年代的《少女》显示在绘画整体形式构成方面的明显进展,1960年代的《心形》、《光明》等作品寓有特殊历史境遇中画家的内心波澜,虽然这只是我的联想,但只要是在多少了解当年中国知识分子境遇的基础上观看这些作品,产生联想是十分自然的。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对画家在保持艺术自由前提下的精神宣泄感到庆幸。但我们能见到的此阶段作品实际上是作品中的极少数,大部分作品在“文革”浩劫中被毁,因此对画家这一阶段艺术发展的认识与判断,无可否认地包含着推测和想象的成分。
月色油画60年代83x67cm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艺术复苏的年代,年过半百的张功慤恢复了创造信念,将“地下”状态的绘画恢复为正常的艺术创作。长期封锁的文化艺术信息像潮水一样涌进中国,而新一代画家惊奇地发现,吴大羽和他的弟子们早就在现代绘画的土地上有过可观的耕耘和收获。被称之为“新时期”的十年,是张功慤绘画才艺得到充分发挥的开始,我们从《景色》(1981)、《逐》(1982)等作品中可以看到中国文人画家所赞颂的“解衣般礴”的精神境界,即冲决既有习规的自由表现,这显然是进入成熟期的艺术自信。其实他早在1940年代,已经开始了现代水墨写意绘画,从《枝头鸟》等作品可以感受到张功慤在写意水墨领域的创新试验所迈出的步伐和达到的高度。表现性油画与写意水墨并举,是林风眠为代表的国立艺专艺术家集群共同开辟的艺术天地,张功慤的校友吴冠中在探求水墨的现代风格方面成就卓著。与林风眠、吴冠中相比,张功慤的水墨作品较少,与赵无极、席德进相比,他处于一个封闭的文化空间。但他凭借明锐的悟性,一开始就达到抽象艺术的较高品味。尤为特异的,是他在无从借鉴世界现代绘画的条件下达到高超的艺术境界。1983年,国立艺专的校友赵无极来华举办画展,看到赵无极原作后张功慤指出,赵无极的绘画成长于西方文化土壤,他自己的绘画则“萌芽于长期封闭的文化古国之中,成长于自我无援的内心世界”。但对深邃的抽象内涵追求,却是他俩的共同追求。
逐油画1982年60x73cm
除了绘画形式的新创之外,在新时期作品中,画家赋予作品某些寓意因素,《大地》、《三个朋友》(1987)既使观众感受绘画形式语言之美,也使观众的心灵随着画笔痕迹浮想联翩。画家的心曲虽涵泳于宽广的文化时空,但也不乏对于世相百态的感喟,像《人与鱼》这样的作品,在讲究的色块构成之外,显然包含着对现实的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的质疑,作品思路的指向是惊心动魄的。
三个朋友油画1987年130x153cm
90年代以后,张功慤的笔意更见流畅淋漓,画面趋于单纯开朗,在许多场合,“书写”代替了“堆砌”与“塑造”。这对于中国文人来说,意味着绘画向抒发性灵的理想境界靠近。进入老境之后美国、加拿大之旅,让画家体验了另一种自然环境和文化气氛,这给他的艺术以新的创造酵母,我们可以从《花》(2005)、《加拿大魁北克》(水彩速写,2005)、《港》(2005)感觉到他创作中似乎有新的萌芽露头,流动、畅快的笔触,松散、潇洒的结构,似乎与清新的空气与明朗的阳光一起来到画家眼际心头。当我们回望画家坎坷的艺术道路时,不能不对它在艺术上的新境遇感到欣喜。2011年小雪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