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在近代史上之所以暴得大名,得益于“戊戌变法”。这场发生于1898年夏秋之交、被概括为“百日维新”的政治变革,史称“康梁变法”。
维新变法失败后,康有为去国离乡,流亡16年,历经三十二国,环球行程总计约6万里。若干年前,《中国书法》杂志等权威媒体,曾评选20世纪中国十大书法家,康有为和吴昌硕、于右任、林散之等人赫然并列。这对于一生投身国事、耽意“天游”,以“素王”“圣人”自居的南海先生康有为,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算是“工夫在诗外”,还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很明确:康有为“不务正业”的书法,绝不容人忽视。
康有为是广东南海县人,字祖诒,幼有神童之目,读书日进,“忽见天地万物皆我一体,大放光明”之后,则号称“长素”。尽管36岁方始中举,38岁才中进士,但在近代中国的政治思想进程当中,康有为同样绝不容人忽视。有着浓郁的哲学气质与强烈的权力欲望的康有为,在书法上也要争夺“话语霸权”,他同时还是一位书法理论家。
清末民初之际,康有为全力提倡“尊碑卑唐”、“尊碑抑帖”。这一点主张,对于中国古典书法思想的影响,其振聋发聩,实在不亚于康著《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和《大同书》对于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撼动。康有为的书学名著《广艺舟双楫》,而立之年已经完成。他继阮元、包世臣之后,再度极力标举碑学,将魏碑、北碑推到至高无上的位置。所谓碑刻“十美”,可以概括为: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笔法跳越、点画峻厚、意志奇逸、精神飞动、天趣酣足、骨气洞达、结构天成、血肉丰满。
这些,既被康有为奉为书法的圭臬,也是他自己创作实践的追求。
康有为的书法,初视不甚平正和顺,细节处理甚至稍嫌刚糙与悍戾,与柔弱甜美的帖派书风形同冰炭。但其放笔直取,一任霸悍,解衣磅礴,不拘小节,有动少静,敢作敢为……这份声威,一见夺目,再见惊心,非常“动人”。一如他的主张,一如他的思想,一如南海先生“目光炯炯如岩下电”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康有为的书法创作与他的书学思想,可谓手心相应。这一点,也正和康有为的学术思想与政治活动紧密结合的行世风格,相映成趣。康有为的书体,从碑刻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尤其是在《云峰石刻》、《六十人造像》、《泰山经石峪金刚经》诸碑中,他涵泳沉潜,创造出独特的魏碑行楷——康南海体。
康有为以北碑而写行楷,中心紧密,四周舒展,追求“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韵致,将碑体的圆笔、体势大力揉进行书。康书结字内紧外松,开张峻拔,用笔迟送涩进,气雄力健,时而尽力放出、沉猛排沓,时而戛然而止、骨气内藏。其点画如大刀长戟,笔势开张,落墨于纸,常似铸件一般,筋丰力满,痛快淋漓。
欣赏康有为书法,其变化多姿、不拘一格,让人眼花缭乱。书体在枯润、疏密、显晦、清浊的变动与游移中,又饱含着紧张、膨胀与挣扎。
康有为书学持论,尚“变”,这一点,正与他追求政治变革相通:“盖天下世变既成,人心趋变,以变为主,则变者必胜,不变者必败。而书亦其一端也。”康有为的书论,亦同其政论,立论时有险绝,尤其对唐人书迹的褒贬,不乏偏颇,但终能在效果上让人过目难忘。
即使在创作层面上,书界对康书持批评意见的,也不是绝无仅有。章太炎的弟子马宗霍,就说康有为虽然“在六朝中脱化成一面目,大抵主于《石门铭》”,“然运指不运腕,专讲提顿,忽于转折,蹂锋泼墨,以蓬累为妍”。而清朝的末代探花商衍鎏之子、著名学者商承祚,就更刻薄一些。商以为,康书完全脱胎自当时少见流传、位于四川巴县江岸的秘本唐代碑刻《千秋亭记》,又参以宋代陈抟之书,康将二者拼盘后扩大之,如此而已。
“大陆我最大,愿起神州魂。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号称“天游化人”的康有为,其自负与傲慢,其野心与雄逸,无论如何,他都是一道霹雳、一阵闪电,而非仅一片风景、一声清叹。
无论你喜欢他与否,他就是如此,能让人眼前一亮、过目难忘。
(实习编辑薛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