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交河故城出土骨雕鹿头

   骨雕系指以兽骨或畜骨为材料雕刻制作的艺术品，或对骨质实用品的雕刻装饰。依雕刻技法可分线刻艺术、透雕艺术和圆雕艺术诸种。[1]追根溯源，最早的骨雕始于原始社会，是中国最古老的雕刻艺术种类之一。由于动物骨骼的质地细密坚实，经过处理后骨骼的色彩质朴，历久弥新，所以适于雕刻精美的形象。

   一、历史悠久的骨雕艺术

   在中国，骨雕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北京周口店龙骨山的山顶洞遗址内发现了距今约10万年的钻孔的鱼骨骨坠，有的还用赤铁矿染上红色。另一个考古发展现是在距今18000年前的旧石器晚期北京山顶洞人洞穴一侧的墓地，考古人员发现了三具遗骸，骨骸上有一些骨坠、石珠、钻孔兽齿等饰物。这些旧石器时代的考古遗存证明骨雕的历史悠久，与人类的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远古人以兽牙或鱼骨和骨管装饰自己“这些东西最初只是作为勇敢、灵巧和有力的标记而佩戴的，后来正是由于它们是勇敢、灵巧和有力的标记，所以开始引起审美的感觉，归入装饰品的范围。”（普列汉诺夫：《论艺术》，三联书店，1973年版，第11页。）

图2骨片雕刻花纹镶嵌的箱子

   茹毛饮血的古代先民，除了用骨制品来装饰生活还发明了骨器。这种用动物骨头制成的器物坚硬而且轻便，曾经让艰难的狩猎出现了转机。随着岁月和历史的变迁，骨器的范围也从生活，延伸到生产、军事、艺术、占卜文化等领域。骨器是考古中重要的一个文物类别，依据考古中发现的骨器，我们就可以大致认识骨器与人类生活之间的密切联系。古代的先民们虽然要与大自然斗争，生活条件艰苦，但人类一直有战胜自然的勇气以及对美的追求和企盼。他们用可以找到的任何物质材料制作装饰品和生活用具。动物是人类食物的来源之一，人类食动物的肉和脂肪，剩下的骨头可以做生产工具、生活工具以及装饰物。

图3骆驼骨节拍器

   二、哈萨克族骨雕艺术溯源

   在从杭爱山、阿尔泰山、塔尔巴哈台山、天山至乌拉尔山，从额尔齐斯河、额敏河、伊犁河至耶底里河（伏尔加河）一带以及加依克河（乌拉尔河）流域等广阔的土地上，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着乌孙、康居、杜拉特、扎拉亦尔、阿尔根、乃曼、克烈、瓦克、昆拉特、克普恰克、艾力姆勒等氏族、部落及部落联盟。哈萨克族人民就是由这些氏族、部落及部落联盟经过长期融合而组建形成的。[2]哈萨克族主要族源有塞种、大月氏、乌孙、匈奴、康居、奄蔡、克烈、克普恰克等，塞种人为其主要族源之一。以伊犁河谷为地缘核心的中亚七河流域地区不仅因天山雪水，而滋养出高质量的草原，更因处在丝绸之路北线上，而成为中亚北部最重要的亚板块。哈萨克族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游牧、生活，是“丝绸之路”古老的开发者和经营者之一。这里在东方与西方艺术文明的相互关系中起了巨大作用，其从南到北的通道也连通着印度、波斯、阿拉伯与伏尔加河上游、西伯利亚、远东各民族。

   哈萨克族美术史可以分为肇始期（史前-公元前7世纪）、融生前期（公元前7世纪-公元6世纪）、融生后期（6世纪-15世纪中叶）和民族化时期(15世纪中叶-19世纪上半叶)四个阶段。[3]下面我们就因循此种美术史划分的线索追溯哈萨克族骨雕艺术的渊源：

   （一）肇始期的哈萨克族骨雕艺术

   肇始时期骨器和石器的发展并行，这一时期除贝壳制作的耳环出土外还有大量骨镞。例如，在新疆博尔塔拉蒙古族自治州的达勒特古城出土了青铜时代（公元前20世纪——公元前7世纪）使用的骨镞。按理说，骨箭头在青铜器时代应该被淘汰，但直到汉代，西域地区还在大量使用骨头制作的箭头。由此可见长时间使用骨箭头，不仅仅是受生产力发展快慢的影响，还有其他原因——原始宗教对骨器的神秘崇拜、骨制箭头既轻盈又锋利、杀伤力更大等等。2005年3月中旬，考古工作者在罗布泊小河墓地（约距今3800年）出土骨雕人面像、大型牛角、权杖头等骨质文物。这些发现进一步证实了新疆地区的骨雕工艺、造型特色、文化内涵与中原地区比有其不同的艺术特色。

   在哈萨克族生活用品中，骨梳、骨勺和骨制马具最为常见。在于田克里雅河流域古遗址之一的流水墓地出土的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骨马镳；新疆的孔雀河墓地出土的骨别针、骨管、骨马镳等骨雕制品，这些充分说明古西域民族与骨器之间有着特殊的关联，只要可能的工具或者生活用品都可以用骨头制作。

   在不同的骨骼上雕刻各种不同的图案、花纹、人物形象作为观赏品和装饰品是中亚骨雕艺术广泛流行的一种艺术现象。另外，把各种不同的骨骼按其原料、大小、形状，雕刻塑制成不同的手工艺品和日常用品，是骨雕艺术的又一种现象。以上两种艺术现象数量最多，用途最广，成为日常生活、世俗文化和其他文化现象的最常见的骨制品。[4]哈萨克族的骨雕艺术与浮雕、木刻、金属雕、石雕等艺术形式有一定的联系，但骨雕在技法、构图、造型的生动性上独具风格。哈萨克族肇始时期的骨雕艺术考古资料有限，但可以肯定的是——骨器装饰着、伴随着哈萨克族先民的游牧生活，同时骨雕技术随着人类的文明和进步不断发展完善。

   （二）从中亚骨雕艺术史追溯融生前、后期的哈萨克族骨雕艺术

   塞种人自公元前1000年以来就居住在中亚细亚辽阔的草原上，过着游牧生活。他们活动的地区西起黑海以北，东至伊犁河下游，南达古波斯的北边边疆，从公元前七世纪以来便和亚述、波斯、希腊发生着接触。同黑海沿岸的希腊城邦、波斯以及中亚各族有贸易往来。赛人精于制造手工艺术品，而且整个欧亚草原的斯基泰艺术风格较为一致，即通过锻、铸、镶压、刻等多种手法，用金、银、铜等材料创造出生动的浅浮雕动物造型，其中最常见的有狮、虎、驯鹿、马、麋、食肉鸟以及其他想象的动物。斯基泰艺术的另一特点是往往以带钩、柄、饰牌等装饰在马具、武器、衣着和器皿上，成为财富的标志。中亚的骨雕艺术融合着波斯阿黑明尼德艺术和游牧的塞种——斯基泰艺术的遗迹：考依科巴德——沙赫发掘出的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的巨骨上镌刻着穿铠甲的肩后背着箭简的士兵形象，脚踏着四肢伸开的敌人；贵霜——马扎尔人的古代墓场遗址上发掘出的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的骨骼薄片上，雕刻着塞种——斯基泰人形象的图案。[4]这些都是中亚优秀的骨雕艺术精品，这些艺术品反映出哈萨克族骨雕在融生前期受到波斯、希腊、罗马、印度、中国远东文化艺术影响的痕迹。

   在新疆伊犁有可能是塞人文化遗存的新源县铁木里克墓葬,七十一团一连鱼塘遗址,昭苏哈拉图拜,夏台,波马,萨尔霍布墓葬,黑山头墓葬,新源铁木里克墓葬群,新源巩乃斯河畔墓葬,巩乃斯种养场墓葬群,特克斯一牧场墓葬,索墩布拉克墓葬,乌闺兰墓地和呼吉尔台墓地等等，这些遗址和墓葬经过较为准确的年代测定,大体时间在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1世纪左右。出土多为陶器,骨器,小件铁器,牛羊骨,铜镜及石器农业生产工具等。这些发现证明除了精致的金饰品外骨制品也是塞人日常生活用品之一。

   1994年，新疆考古队在交河故城沟北28号墓发现了一件骨雕鹿头【图1】。这件长约11厘米的骨雕用精致的刀法在兽骨上雕刻出鹿的面部和五官，透雕出卷曲的鹿角，通体用几何纹等纹饰装饰，下颌处钻圆形系孔。其造型奇特、夸张、神形兼备极富艺术性让人很难想象是出自于公元前三世纪的新疆古代先民之手。而今这件骨雕艺术品作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被精心收藏。

   公元前2世纪早期遗迹——地处东天山地区巴里坤草原的黑沟梁墓地、东黑沟遗址，两处都出土有三棱形单翼骨镞，黑沟梁墓地出土1对马镳（骨质，呈角状，有穿孔）、1件骨节约（正面圆形凸起，背面方形，中心和四边都有孔互通）。黑沟梁墓地出土了骨质带扣：前宽后窄，有两个扁孔，前端边缘还有扣针。东黑沟石围居址出土有磨制羊肩胛；石筑高台和石围居址都有成组出现的羊距骨，有的上面还有磨痕或刻划图案——有关学者推断是占卜器具。此外黑沟梁墓地出土1件骨雕鹿首，尖耳，双角呈盘曲状，与交河故城沟北墓地出土的骨雕几乎同样。

   骨雕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3世纪的中亚是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在古尼萨的方宫遗址里发现了著名的尼萨象牙角杯。尼萨角杯是东西方文化艺术混合主义的产物，其题材是希腊的，但又渗入了东方的艺术风格。公元1-3世纪的大夏人著名的骨雕作品——普通骨板和象牙雕制成的东方妇女生活题材图案的别克拉姆（阿富汗地区）式的精致匣子和家具。而花剌子模的骨雕作品是一种新风格和类型——在骨板上把带有感情色彩内容的外形素描雕刻成精致的图案，具有鲜明的典型性。[5]
文明和艺术一直在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循环往复的交流过程中向前发展。公元6-15世纪，艺术的地方性风格从波斯萨珊王朝的东部各地和花剌子模延伸到中亚的七河地区、哈卡斯以及中国的新疆等地。[5]中原美术对哈萨克族美术这一阶段的发展也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一时期口碑传说、英雄史诗、寓言和故事是骨雕艺术创作的素材和蓝本。草原史诗赋予骨雕艺术重要内容，日常生活的审美和时代的诗意也是主要的创作题材。值得一提的是早期中世纪草原地区的花纹类的艺术形式，在中亚这一时期的的骨雕中也有发现。

   （三）民族化时期繁荣的哈萨克族骨雕艺术

   哈萨克族的游牧文化在游牧、迁徙过程中吸收融合了中亚地区各民族的文化内容，创造出了具有草原特色的哈萨克民族文化。1456年（明景泰七年），哈萨克人建立了哈萨克汗国，过上了和平安宁的生活。随着汗国的壮大，到15世纪末，一个有共同名称、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和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哈萨克民族最终形成。从1456年至1822年哈萨克汗国时期，哈萨克族的家庭手工业就已经很普遍，几乎每家每户都从事这方面生产。他们用羊毛擀制克格孜（毛毡）、铁克买提（带花纹的毡子）、斯尔马克（刺有花纹的毡子）；用羊皮、狼皮、虎皮等兽皮缝制皮衣；用大兽皮做鞋、皮桶、皮口袋、马肚带、马鞭子、马笼头等；用牲畜的角做扣子、烟盒；用牲畜骨头做床腿和刻画艺术。[6]骨质工艺品的制作是哈萨克族民间的一项传统工艺，哈萨克族骨质品按用途分，大致可以分为用具类、陈设类、器皿类、佩饰类、立雕类等类别。骨质品的原料，常用的有牛、羊、马、骆驼的骨头，也使用鱼骨和野兽的骨头。

   哈萨克族游牧生活的大草原上各种畜骨十分丰富，长久以来形成了一些和骨头有关的习俗：比如用兽骨作为护符，很多哈萨克人身带狼的踝骨，他们认为狼的踝骨能治腰病，使人免遭别人眼睛和舌头的伤害。此外哈萨克族认为桡骨是最神圣的骨头，桡骨能替人放牧，保护牲畜不被偷、被狼吃；把桡骨挂在房里能保护畜群，绑在鞍头可以保护马和马鞍。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博物馆馆藏的文物中有哈萨克族用骨片雕刻花纹镶嵌的箱子【图2】，美观而又实用；在生活中小孩把玩羊拐（俗称毕式）当做一种娱乐；哈萨克族的生活中用马蹄、羊拐、山羊角等制作的乐器随处可见；用羊小腿骨制作马鞭，实用又独具民族风情；还有民间用羊的肩胛骨进行占卜、算命等一系列与骨有关的风俗习惯。骨雕在哈萨克族是有辟邪保平安等意义的吉祥物，具有招财纳福，带来幸运、福运、财运等一切好运的说法，因此极受哈萨克族人民的欢迎。民族化时期的骨雕得到了繁荣和发展，在生活、文化、娱乐、精神等各个领域都有骨雕艺术的身影，这个时期骨雕艺术既是生产生活的一部分，也具备了艺术和审美价值，同时也突出体现着哈萨克族文化的草原情结。

   哈萨克族骨雕艺术的发生和发展与人类的文明和进步是同步的。从现有的考古发现不难看出哈萨克族骨器曾经使用广泛，既有精雕细琢的带扣、手镯、骨管等装饰物；也有刀、镞、马具、家具等生产生活用具；更不乏鹿头、人面像等艺术精品，以及宗教仪式用的占卜器具。现在新疆各地州的博物馆藏品中有很多骨制的乐器【图3】、烟具、药具、占卜用具等。中原地区的河姆渡文化、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西北地区的齐家文化等文化遗迹，也出土有骨梳、骨匕、骨饰物、骨耜、骨镞、骨鱼镖、骨哨、骨锥、骨针、骨叉、卜骨等骨器，种类繁多、工艺精湛，但在汉代以后中原地区骨雕逐渐衰退。如此看来在人类历史的视野下哈萨克骨雕艺术与中原骨雕的兴起与繁盛应该几乎同步发展，在文化的交流中也免不了互相影响和借鉴。

   哈萨克族的骨雕因其独特的草原文化背景从石器时代一直伴随着民族的发展流传到今天。而今，在哈萨克族人民的生活中，虽然由于时代的发展，各种金属、木制品、工业制品渐渐兴起，逐渐取代了骨制品的实用功能，但民间却一直沿袭着制作骨质工艺品的习俗。此外作为一种古老的民族艺术形式，骨雕艺术品因作品的唯一性，成为当下艺术收藏、宾朋馈赠、点缀居室和旅游纪念的珍品。

   随着近年来哈萨克族骨雕艺术作品在各种工艺大展中频频获奖以及各级政府对民族民间文化的保护和扶持，其产生的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越来越被人们所重视。骨雕是研究哈萨克民族文化的一个切入点，同时骨雕更容易让我们感受到哈萨克民族文化中浓厚的草原情结。

   参考文献：

[1]吴诗池.中国原始艺术[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78.
 
[2]贾合甫·朱尼斯.哈萨克族的族源及其形成和族名[A].赵嘉麟.哈萨克文化研究[C].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13.

[3]周珩帮，木合牙提·加海.文化人类学视野下的哈萨克族美术分期（自史前至19世纪上半叶）[J].文艺争鸣，2012(10):150

[4]贾东海.丝路上的中亚民族骨雕艺术史散论[J].社科纵横，1993(1):11

[5]贾东海.丝路上的中亚民族骨雕艺术史散论[J].社科纵横，1993(1):13

[6]洪涛，卡木那·江波孜.哈萨克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185. 

   作者简介：张彩凤（1973——），女，辽宁沈阳人。伊犁师范学院艺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雕塑造型与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