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美国艺术家在纯理性的抽象画上,路子走不太通。那太严谨的规矩,太多的经营,并不符合美国人大大咧咧、不肯受拘束的脾性。而超现实主义的依靠非理性的“自动”,给他们指出了一条任性所为的路子,借助这个途径,他们一下子把路走通了。抽象表现主义代表画家之一马瑟韦尔(Robert Matherwell,1915-1991)回忆当年的情形时这样说道:在四十年代初,当他从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太那里了解到超现实主义的自动作画方法后,很觉惊奇,就跑去告诉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后来成为抽象表现主义主将的波洛克当时还默默无闻,他生性很犟,不大肯听人怎么说。但马瑟韦尔惊奇地发现,波洛克这一次竟对他的转述听得十分专心,这头“犟牛”居然被迷住。不久,波洛克就在自己的创作中吸收了这种“自动”的方法,一下子,他的绘画有了决定性的突破。他后来举世闻名的“行动绘画”就完全建立在这个方法上。他自己告诉我们:“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超现实主义的以无意识作为艺术的源泉,我对这个主义的兴趣远远超过对其他任何画家作品的兴趣”;“我的绘画的源泉是无意识,我作画就象我画草图一样,直接了当,不假思索。”
如果我们愿意把事情简单化,竟可以写下这么一个公式:抽象表现主义=抽象语言+超现实主义的自动。虽然从表面上看,抽象和超现实,都是欧洲人提供的,是欧洲的东西,但在抽象表现主义那里,它们全然成为美国式的了。因为美国人对这两方面的继承都是有取舍的。在抽象画方面,他们放弃了它的过于经营和甚至典雅的古典意味;而在吸收超现实主义时,他们也放弃了欧洲画家那种对内心隐蔽图象的描述、对神话和历史典故的运用。正是放弃了不合美国性格的东西,美国艺术家才能获得了自己的方式:那种无拘无束、自由挥洒的痛快。这挥洒是创造,同时也是破坏——破坏画面的规矩,包括理性的抽象画和超现实主义的规矩(超现实主义当然也有规矩)。因此,在抽象表现主义画中,不仅欧洲抽象画建立的法度没有了,连超现实主义那种特有的“叙事方式”也没有了,美国人放胆把抽象画画得更“狂”,更“霸”,更自由,更任性。这种性格在欧洲绘画中从来没有过。抽象表现主义者在那种篇幅很大、“混涂乱抹”的画中找到了自己的感觉。到这个时候,抽象画就不是外来的了,而是和他们自己的感觉、情绪甚至血肉相连的形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