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傅厚岗客厅的黄色旧柜子里总是放满各种酒。父亲平时常喝的是高粱酒,有段时间也爱喝金奖白兰地,但他最爱的是茅台,有次母亲错手打碎了一瓶,浓浓的酒香弥漫,久久不能散去,足足熏了我们好几天。
父亲自中年就有高血压、高血脂、血管硬化的毛病,他那无酒不欢的习惯,一直令母亲非常忧虑。她似乎拿不出什么好办法,除了经常劝阻之外,只有将酒瓶藏起来,但母亲为人太老实,是怎么也“玩”不过父亲的,最后只有自动拿了出来。我也曾多次见到父亲将高粱酒瓶藏在中式长衫的宽大袖筒里,悄悄地带到楼上画室。当然,我们之间那“不要告诉妈妈”的小小默契,我是颇心领神会的。直到父亲晚年,母亲在多年抗争不果之后,终于全面败下阵来。虽然仍是忧心忡忡,却也会捧着一杯酒爬上二楼送到父亲手上。
在傅厚岗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清人的对联,镶着精致的红木框,父亲颇喜欢。上联是“左壁观图右壁观史”,下联是“有酒学仙无酒学佛”,好像是隶书,豪放而潇洒。每当父亲手握酒杯微吟之时,我总是要偷偷笑他只能“学仙”而不能“学佛”了。
不知为什么,父亲的酒似乎对我也成了很重要的事。记得我10岁那年,在一个大雪之夜,家里有客来酒却不够了,母亲正发愁,我就自告奋勇要去买。谁知雪深路滑,我不断跌倒又爬起来,但双手紧抱着的“金奖白兰地”却没打烂。母亲见我浑身是雪,叹了一口气说:“快拿给爸爸吧!”
1964年,我随学校去苏北涟水县参加“四清运动”,听说有个工作队长是泗洪县双沟大曲酒厂的厂长,立即想起父亲爱喝此酒,几经拜托终于买到两瓶顶级的。待过年回家时,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在长途汽车上颠簸了6个小时才带回南京。父亲见到非常高兴,连连感叹说:“我璇子也会帮我买酒了……”见到父亲如此欣慰,我后悔没有多买些给他。谁知第二年父亲就去世了,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