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来,中国人制作的大漆家具难以数计,我们今天有幸看见的不会超过万分之一二。漆艺复杂,披麻挂灰,使用多舛,年久失态,故完整存世于今更是寥寥。大漆家具高古者多为明中叶之前,甚至可以上溯至宋元,故漆膜形成的断纹璀璨夺目;后又被好事的文人赋名流水断、牛毛断、梅花断、龟纹断、蛇腹断、龙鳞断等等,极尽渲染,令不解者不解,令着迷者着迷。正是古漆持久天然形成的缺陷美,让大漆成为高古家具的代名词,继而成为有识藏家追逐的宝物。
自打“明式家具”一词问世之后,学者及藏家共同掀起一股热潮,学者极尽所能将“明式家具”擎起,藏家趋之若鹜搜集天下美器。非常物质化的国人惯以材质论高下,喜闻乐见的紫檀黄花梨等成为时代宠儿,于是材质第一,美学第二,而大漆家具研究和收藏因此双双落伍。
但社会总有慧眼识珠者。刘传生先生经营古家具三十余年,由早期河北集散地转战京城,过目古家具俞以万计,看得多了,想得深了,就知道古家具的高下优劣,就知道古家具除材质之外还有另一套评判标准,日长年久,就有这本《大漆家具》,高格雅宗,古风习习。
大漆家具乃中华古家具之宗,所谓“明式家具”仅从中撷取一枝,简明扼要地体现明晚期社会富足时拜物心理,紫檀貌如绸缎,黄花梨状似流水,都极大地满足社会的奢华心态。而大漆家具,型之高古,源于民族久远的积累,色之沉着,反应着宋型文化深不可测的底蕴;而明清丰饶之时的社会,仅留给它一席之地,那我辈就不能再如此这般下去。
我与传生先生相识已久,他为此书孜孜不倦的精神令我钦佩。想必他为此书熬过不少夜,费过不少神。我深知写书之苦,尤其家具,搬搬弄弄都是难事。当我看到古老的家具置身于古老的寺院之中,心中感慨油然而生,我们民族之所以延续至今,就是因为有这些不计一城一池得失的人们。
为文化呐喊,与我已是天职。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