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结束的时代,是时候把等了40年的作品拿出来了。
作为摄影师的陈传兴为何耐心等了40年,然后执意在这个时间办一场摄影展,这让人们感到疑问。
“这40年里,我一直不晓得怎样对待它们。”陈传兴说,他是个记忆力极好的人,他清晰地记得这些影像的内容、时间和地点,但当它们印在银盐胶片 上,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只剩惶恐和不确定。“每看一次都更不明白,如果我都不清楚,那要以什么理由展现给别人呢?那就只有等喽。”
这些让陈传兴“搞不明白”的照片拍摄于他大学期间。那时“壮游”还没流行,陈传兴却已经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撒野。他拍摄午后阳光明媚的台北火车 站,在花莲轮上观察赶路人疲惫不堪的脸。他镜头里的艋舺没有电影《艋舺》里的热血和暴力,只有夜市摊位上的清冷和旧式餐厅里颓暗的光影。陈传兴拍摄兰屿这 座小岛是用脚走出来的,“小岛巴掌大,一个多小时就能走完”。他几乎每年都去,每次都会住上几天。
展出的作品中,草台戏班是最重要的主题。40年前,戏班艺人流浪于台湾乡间,演百出戏,吃百家饭。“有些村里的孩子对演戏着魔,他们就离开家 乡,随戏班一起去流浪。”陈传兴迷恋于戏班特有的动荡感,他拍后台、戏服,拍坤旦、老生,也拍下了台还未卸妆的流浪艺人家庭。他边走边拍,竟留下了一组草 台戏班的时代群像。
这些用散点透视拍摄的作品没有情节,不符合当年台湾摄影界的主流审美。它是一种观看方式,在面对这个世界时,陈传兴选择了摄影,选择用105mm的镜头与世界发生关系。
40年前的陈传兴无法预料如今的数码时代,这让他无所适从。“银盐胶卷的时代要结束了,这几乎是确定的。或者是时候拿出来了。”陈传兴说。
这个理由是知识分子式的,而另一个私人化的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我不要留下一万多张照片给后代造成困惑。”采访当天陈传兴的孩子也来了,他给记者指认两个男孩:“(穿)咖啡色的是老大,蓝色的是小的,差两岁,特意把他们从台湾叫过来。”
孩子太小,陈传兴不希望把这些遥远的影像留给他们处理,情感上难以抵达,理性上无从考证,“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照片里看不到台湾流行的乡愁,呈现出来的是破碎、混杂和后现代感。
学术派的陈传兴把自己的青春期归纳为“野蛮生长”。
他们那批50后是台湾学术和文艺崛起的中坚力量,陈传兴经历了那个时代,却始终处于主流之外。他说他们那个时代有两种台湾小孩,一种是李安式的“乖小孩”,一种是他这样的“坏小孩”。乖小孩坐在教室里认真读书,坏小孩带着相机听着摇滚走天涯。
“除了考试,我几乎不上课。大部分时间在校外跑来跑去,课堂里学到的还不如图书馆读到的有用。”就是那时候,陈传兴拿起相机,“也是因为想当导演嘛,当时觉得摄影是通往导演的一个渠道。”
从一开始,陈传兴的兴趣就不同于大多数同龄人。从这些20多岁时拍摄的照片里,看不到当时流行的乡愁,也没有满溢的情感。在去法国前,欧洲各艺术流派只是他脑海里模糊的概念,但照片中呈现的破碎、混杂和后现代感,俨然已经有了巴洛克的影子。
和抒情相比,陈传兴关心更本质的东西,比如时间和死亡。“喜欢那些探讨生死的诗词,现代诗、陶渊明的诗,也会去《佛经》、《礼记》里寻找答案。那时候,常往墓地跑,现在看来,或者就是年轻人的浪漫主义吧。”陈传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