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展览展出的《招魂四联作》采用中途曝光,照片中的人物如剪影般立在苍穹之下,“像巫师一样,沟通幽冥和人间”。这不是40年后通过展览才呈现并确立的命题,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陈传兴已经尝试解读生死。
大学毕业后,他并没有急于投入“新浪潮”时期的电影创作,而是离开一起壮游的伙伴,到法国继续流浪。
七八十年代的法国大师云集,陈传兴终于踏实地坐在了课堂上。在那儿,他头脑中零散的欧洲艺术理论开始联结成网。陈传兴在罗浮宫看到华多的Gille,画中的忧郁小丑竟和底片里的草台戏班有几分相似。
“看了很多西方绘画才发现,当年乱拍的东西竟和大师的作品有几分相像。或许,东西方的艺术在精神上是同源的。”在法国10年,陈传兴涉猎电影 学、哲学、语言学和精神分析,拿到了电影学硕士和语言学博士。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明:“我记性特别好,又容易专注,可以在不同领域跳来跳去,你看,这些事 我都是很快完成的。”
“可以通过训练达到吗?”记者问。“这可是天生的。”陈传兴答。
回到台湾后,陈传兴在大学任教。学生们选修他的课,基于吸收法国大师的时髦理论。他偏偏不讲这些,他在讲台上挂一幅《早春图》,一幅画加一本讲 义,一讲就是七个月。“讲绘画史、中国画的脉络、精神分析、符号学……”陈传兴说,当时的自己脱胎换骨,没有彻底西化,反而比从前更能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 料,“把传统揉碎,在碎片里反而捡到了好东西”。
艺术家的自我关照是一种返照,穿越时间才能抵达自身。
由于拍摄了《他们在岛屿写作》,陈传兴开始走向公众,常常要面对媒体、读者和影迷。每到这时,太太廖美立总要提醒他,接受采访不能太学究气,聊 得深奥难懂,人家会很难写。廖美立是台湾最好的文化项目策划人之一,台湾文化圈流传着关于她的段子:“她卖一本野口勇的画册给吴清友,成了诚品的创始人; 她卖一套《石涛全集》给陈传兴,两人结为夫妻。”太太搞定一切商业事宜,陈传兴尽可以安心于学术和艺术。
《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中,有一部纪录片的拍摄对象是作家王文兴。镜头中,王文兴把自己关在“监狱里”写作,每天45个字,纸与笔的接触引发一场战争,写作本身就是行为艺术。陈传兴虽不如王文兴极致,但他的学术写作和艺术创作也是苦行。
如今,当年那些“新浪潮”创作者都已从小众走向大众,和他们同时“出道”的陈传兴依然节奏缓慢。
他说自己是个怪人,他眼中的台湾是另一个台湾,就像他眼中的小津安二郎也不是大家眼中的小津安二郎——他的小津是个刻薄又幽默得要死的怪老头。
与主流观点的分歧自然表现在他的纪录片和摄影作品中。《化城再来人》里,他每一段音乐、每一段影像都有出处和隐喻,他拍摄周梦蝶沐浴,和周公谈他与三毛的暧昧往事,镜头前的周公不是神秘的“诗僧”,只是个爱写诗的老小孩。
陈传兴的摄影作品是银盐时代的挽歌。他对当下满心疑虑:“数码技术催生自拍,而自拍又催生自恋。艺术家的自我关照是一种返照,它是穿越了银河系而最终抵达自身的过程,自恋是以‘我’为万物中心,这是不是艺术,我说不清楚,也许要再等上几十年才可以定论。”
陈传兴说,他想争一世,不是争一时。“未有烛而后至”是他“个人精神史”的第一部,他有一个十年计划,每两年做一次摄影展,接下来是法国部分,最后是自己的家庭影像。
“这是一个下沉螺旋,那时候我七十几岁,小孩二十出头,时间会起作用,成长和衰老同时完成,就这样交替了。”陈传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