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家人多异才。其二叔名葆生,好古玩、富收藏、精鉴赏,据说鉴赏水平与沈周、文征明、董其昌这些人“相伯仲”,而他的藏品更十分丰赡珍奇,位列江南五大藏家。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忆记《仲叔古董》一则,写他的收藏趣事。
张葆生有白定的香炉、哥窑的花瓶、官窑的酒器,著名收藏家项墨林用五百两金子求转手,张葆生不卖,说:“这些我要留着殉葬用。”有一次他在扬州看到一件铁梨木天然几,“长六丈、阔三尺,滑泽坚润,非常理”。这件铁梨木天然几,扬州巡抚李三才用一百五十两金子买不下来,张葆生大概是钻了个空,出手“以二百金得之”,然后赶紧乘船离开。巡抚得知后生气了,竟带兵去追,追赶不上,悻悻而返。
张岱的这位二叔,收藏成癖。当时的收藏家朱石门家中有“龙尾觥”和“合卺杯”,“雕镂锲刻,真属鬼工,世不再见”,二叔后来机缘巧合得到一块珍惜水碧,就请玉工也仿照朱家的藏品重做了出来,“享价三千,其余片屑寸皮,皆成异宝”。
张葆生冒险收藏的这件铁犁木天然几后来的命运如何,张岱没有交待,但如此摄人的器物,想必在张家的无数奇珍中也是卓然有品地独立一隅吧。
奇人濮仲谦与沈梅冈
《濮仲谦雕刻》是《陶庵梦忆》卷一的末篇。南京有位濮仲谦,“古貌古心,粥粥若无能者,然其技艺之巧,夺天工焉。”这位先生,低调朴实,但身怀绝技。他雕刻竹器,只勾勒数刀,价格就是同样竹器的两倍。而他的本事还不在这,他爱用盘根错节的怪竹,能不用刀斧就不用刀斧,用手摩挲几番,立成高价上品。
濮仲谦名噪一时,但凡竹器木器之类工艺品上能有他的签名,就价格飞涨。受他恩惠的人很多,他更教导有几十位弟子,然而奇特的是,他自己却一贫如洗。他看见朋友家中有好的竹木材料,就自愿免费雕刻,但如果是他不愿意雕刻的材料,再有权势的人,给他再多的钱,他也绝不动手。这位濮仲谦先生,似乎只为雕刻一事而生,他的雕刻已超越了技艺的范畴,是道义层面的事情。时人爱谈“匠心”,这就是匠心吧。
同样的奇人还有一位沈梅冈。他原是官员,得罪严嵩入狱十八年。狱中读书不辍,闲暇之余,琢磨起了木工技艺。没有斧锯,就日夜自磨铁片,久而成器。有一次得到一尺多长的香楠木,把它制作成了一个文具,三个大匣子,七个小匣子和两个壁锁。得几片棕竹,就做成了一把扇子,共十八根扇骨,榫头、缝缀、内键都极其精美。沈梅冈身陷囹圄但不灭其志,自学成才的技艺胜过能工巧匠。张岱祖父张元忭为沈梅冈志写铭文,把他比作苏武。张元忭的铭文、徐文长的书法、张应尧的镌刻和沈梅冈的手艺,在当时人称“四绝”。据说沈梅冈在狱中还用米粥拌和泥土,用几年时间做成陶模子,铸成两个铜鼓,这铜鼓声闻里许。
张岱《陶庵梦忆》中,多有奇人奇事,如另有《彭天锡串戏》、《朱云崃女戏》、《天童寺僧》、《柳敬亭说书》、《祁止祥癖》等,都奔涌而出于张岱的人生剧场,成为张岱梦忆之时的一抹温馨、一缕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