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灵魔交征 灵魔一体、征战不休的艺术形式是怎样的? 古典时代的莎士比亚从古希腊罗马神话和基督教神话原型中开启了人性与灵魔微妙对应的原型序列,中国的四大名著当中也不乏亦善亦恶、善恶交征的人物形象,如《水浒传》里的李逵可因以为宋江强抢民女而大义凛然,也会在大闹法场时排头价砍掉无数无辜百姓的头颅,处处揭示了人的天使与恶魔的二重身。近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以小说揭示了人的灵魔同体特性,追问及于地狱天堂的每一个角落;波特莱尔以诗歌揭示了人的“恶之花”天性,开启了瞬生瞬灭的现代性起源。 如果问:在当代水墨绘画中有没有最能体现这种灵魔交征,无休无止,将人性的种种善恶无端变化的意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画家?郑宝成无疑算是一个。 郑宝成是一位极富先锋探索意识的艺术家。他也曾游历欧美各大美术馆,有国际视角,加上他也是一位民间工艺美术大师,从中国古典根雕艺术、非洲原始艺术、古岩石画等汲取过营养,于是结合了中国《山海经》表现灵魔鬼怪的传统,德国表现主义的技法及艺术开启,形成了他的极具中国式表现主义风格的佛像、圣贤、鬼怪、魑魅魍魉、人物,强有力打开了中国传统水墨的表现性,极富视觉冲击力。 宝成的笔法则善用渗透、积染,用大量的层层泼积的墨色渲染画面造境,整体画面效果魅惑、幽深,有诡粝之气,同时,他的画面人物总有种种或敷设、或无蔽的庄严相,似乎到处都有暴乱、冲锋的锐气,却竟无暴戾之气。他的画面中灵与魔融会、激荡、生成的情景最后形成的是善与恶、自由与禁锢、沉默与呼召、色欲与净化……种种二元对立感性经验的和解或悬搁判断,所以,此次展览我们以《灵魔交征》为题,揭示郑宝成水墨画对话当下的意义,揭示我们生活的这个杂多而毕竟归于纯一的精神世界及其可能性。 郑宝成近年精神转型期的作品就是这些水墨,它们首先是他对现代性发展到极端之后给人的带给人们的是呼啸而来的可视化的生命冲击力,鞭笞着一切陈腐的教条与规训,而将神一样莅临自身的富于人文主义关怀的画风,重置于他对时代纯粹之思的核心。 总体说来,郑宝成感性经验的“缝合”在于他的画作中突兀刺入人们视觉的生殖意象、神性天启意象、神魔鬼怪妖杂居的混杂现代性意象,触痛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时代的痼疾与他召唤而来的另一个幻美无匹的神话乌托邦的世界。 郑宝成近期的水墨画有种种的夸张、变形、构图、笔法的趣味,在种种文化资源中自由出入,表现他对生命意志及其蕴含的救赎、净化、重生……等等等等的理解。那昭示的是一种后现代的生命体验。后现代的生命体验是反线性叙事的,将生活展现为一种多样流动,但所有的感性经验流动背后都带着一个精神分析的菲勒斯意义上锚定主体经验的源初“缝合点”。《易经》说,“天地交而万物通”,《中庸》讲,“君子之道,肇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庄子云“交通成和而物生焉”,藏传佛教甚至不避讳男女之事中蕴藏的救赎、净化的精神性,文化起源处的大哲与先知们关怀人类原有种种良苦用心,不足一一道来,但你如果发现、坚持,那么形而上的道器之用就与你同在。 郑宝成喜欢道家,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又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其若存,吾不知谁子,象帝之先。”郑宝成不无夸张的画风中蕴藏的是对阴阳之道的体认,是对生命浩然之气的体认与回归,乃至于以水墨对“帝”,这一生殖意象发明新的遮蔽与敞开的游戏。 灵魔交征,最终胜出的必然是神性,是人性归根结底转化、升华、达成、壮大的光明面,郑宝成非常熟谙这一精神转化的过程,并在他的画中用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方式表达了出来。仿佛灵魔交征交泰,止于至善,这份争战是在拉康精神分析意义上的“想象界”达成的,他的水墨绘画文本有如草蛇灰线载录了他的这一精神嬗变旅程,有如尼采所说的“精神三变”,从骆驼到狮子,再到婴儿,点数宝成画中的种种幽灵,从密密匝匝的细小的幽灵到幽灵的集聚,迎来大块幅积墨墨色压抑不去的神、佛、仙人投射的救赎之光,再迎来安居于中心的幽灵之幽灵的归终到来的光明蜡烛、十字架、袈裟……我们始终看到的还是对世界的挚爱与对生命力的崇高,刷新了我们观看水墨的新视角,关键还在于,宝成提供的视角,更是多元流动的,带着现代性的人文主义关怀的,这或许有些隐而不彰,因为宝成看到的我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幽灵幢幢不完美的,充满了种种缺陷甚至于色欲、残暴、狂野、忧愁的,他在画面中忠实的呈现了出来。 灵魔交征的呈现,必然带来巨大的梦幻感,这份梦幻感是保障“想象界”与“实在界”平稳连接、过度乃至产生主体间性,实现对话效果的一种必要过程。正如《庄子·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梦而不知梦,可能是为幽灵遮蔽;梦中有梦、梦梦不休,不能自已,可能是被幽灵引入歧途;然而一切的最后终有“大觉”的境界会出现,觉性在画面中表现得越强烈,越深入,越精微,越能反过来看出曾经的大梦的浩荡与颠倒,宝成在呈现画面的最终的巨大静穆、敬畏感、神性莅临的光辉与强大等面向上,还有很多不足,这使得他的画作乍一看太过“黑暗”,大片涂抹反复积染的墨色构成了一种魔性经验过于强大的观画体验,虽然正如批判的武器召唤武器的批判,但太多的魔性力量掌握的“武器”在画面中过多出现,无疑是对观画者眼光的“掠夺”,这使我们产生反思性的同时,也对宝成未来的创作寄寓更大的希望,也许他未来会在画面的精粹度、细密处有过多的关注与创意,给我们新的惊喜。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样的惊喜带来的必然是一种“大觉”的觉性,使我们重新审视这个本来就充满了灵魔交征的纷纷扰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