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少 井冈山朱砂冲哨口 收录于《陆俨少全集》(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
无功不成 无德不昌
我替作伪的画家可惜
美术报:作为艺术家,您如何看待现在艺术市场的伪作现象?
曾宓:随着科技的发展,作伪的手法很多样,对艺术的冲击是很大的。前段时间,有人委托我来看一张仿造我的画,我一开始都以为是真的,可见伪作的水平相当不错。对艺术史来说,文艺本来是高雅纯洁的,虚假的东西当然是对艺术的伤害。我是1957年考取的美院,1962年毕业的,那时候潘天寿、吴茀之、周昌谷这些老先生都健在,班上才两个学生,童中焘和我。我们在画的时候,老师都在旁边指导,而且还坐下来示范画。如今的美院扩招了,学纯艺术的人很多,还有没有这样的教学条件?中国现在经济很发达,科技也在进步,但是现在一部分画家却向“钱”看,自己画的画、写的字不能很快有市场,竟然走上冒充的路。有一些画得很好的画家,天分也不错,他却“高仿”,水平不比我差,我很佩服这些人,更替他可惜。为什么可惜啊?有这么好的本事,为什么自己不画不写?要去模仿人家,多可惜。但是他模仿的如果混得过,就有收入。他自己的画,画得再好,价格也卖不过模仿我的作品,所以是把钱看得太重。
打假,要懂得艺术规律
美术报:如何去改变这种现象呢?
曾宓:最近有人告诉我个好消息,有关部门在做“艺术打假”,不打假是不行的。如果这个现象不阻止,对艺术的影响不可想像。但是要想纠正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解决这个问题,管理者要懂得书画艺术行业的特殊规律。美术的标准是相对抽象的,幸好中国的传统艺术博大精深,一直都有人在坚持、探索,让传统文化充实发展,走在正道上。中国古代的大书家,每一个人都是大学问家。人的气度在书法里面最容易表现出来,一个人气质很好,不管是简单的字、繁复的字,都能安排得很舒服,看上去很美。
要把中国书画艺术真正搞好,需要把最有传统修养的好老师集中起来,像师父带徒弟那样,亲力亲为带出好画家,不能“炒大锅饭”。我在美术界已经60多年了,时常思考,到底画画是怎么回事。我总结了几句话,文艺之道,无功不成,无德不昌。
用假画进行学术攻击更悲哀
美术报:您如何看待书画艺术造假的现状?
孙永:艺术品造假贩假,是古老之业,并不是现在才形成的利益链,古代也存在造假的作品。我觉得造假分两种,有一种是不单纯为了获利,还是追求艺术水准的;还有一种是不管质量好差,纯粹的利益至上,这种造假冲击了市场,也把我们的艺术作品,尤其艺术大师作品的含金量降低了。如果只追求利益,除了我们画家、藏家深受其害之外,文化产业也很难真正发展。
举个例子,前几年我们给陆俨少先生编了全集,花了四五年时间,相当于重新学习了一遍陆老的艺术。那几年,各种各样的真假作品都会汇总到我这里,就发现关于陆老的造假市场,基本集中在香港、上海、浙江这3个区域,因为陆老在这些区域的影响力最大。有人专门仿他中早期的,也有专门仿晚年的,各有造假的门道。赝品也是分高中低档次的,现在在浙江,陆老的低仿已经基本没有市场了,因为浙江人对陆老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低仿在浙江没有生存空间,就转移到北方。但是,同样的,如果李可染先生的作品到浙江来,看懂的人就相对较少,而北京一带看懂的人就相对多。所以贩假也有异地销售的特点。
还有一些做法,是把一套画,真的假的掺在一起卖,一套作品就变得越来越假。有一件陆老的作品请我们鉴定,颜色很火气,一看就不是陆老的水平,但是水墨是陆老的笔意。市场上设色的画卖的比黑白水墨的贵,这件作品是在陆老的水墨基础上后加的颜色。这种半真半假的“假画”,真的是毁了一张好画。现在科技发达了,造假的手段也多样化,鉴定越来越难。比如一张画,可以全部扫描、打印,再仿制,仿真度很高,一般人看不出来。陆老的一件作品就被人扫描,放得比原作还大打印出来,进行复制,因为作品越大价格就越高。
还遇到过一种情况,人家有争议,把我的作品拿出来和一些大师比较,故意选假画,说我画得差。利用假画来攻击我的学术,我们从学术上也是受害者,我觉得这个事情更加悲哀。
公检法机构需要艺术鉴定人才
美术报:对于这样的现状,您有怎样的建议?
孙永:我们现行的管理规则是存在一定的漏洞的,艺术品销售的平台有没有责任把关,买家买到假画与平台有没有关系,这个始终是有争议的。
在去年的政协会议上,公检法有关的同志都在场,我就谈了一下这个问题。书画方面的制假贩假其实是很专业的问题,我们没有一个能够“艺术打假”的专门机构,公检法其实也缺乏这样的专业人才,艺术品在鉴定方面是存在一定难度的,不像其他商品有质监局的管理。
作伪的尺度有待考量
美术报:作为艺术家,您如何看待现在艺术的伪作现象?
鲁大东:伪作这个问题其实挺复杂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伪作本身也有高低层次之分,它的出现也一定程度为艺术市场增添了一些“独特”的色彩。或许对于普通人,说某个作品有多好,他不一定有感觉,但是说这个作品的鉴定故事,比如过去可能被调过包,哪个鉴定家走眼了,这些戏剧化的内容反而有很多人感兴趣,这也许是艺术传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我觉得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艺术品的真伪问题,就像徐小虎曾经讲过一句话——“任何的作品都是真迹”,伪作也是作假者的“真迹”,因为伪作也有自己的时空和故事。像张大千作过石涛的假画,不仅骗那些不懂的人,甚至连吴湖帆和叶恭绰都被骗了。一个高水平的作伪者,也会增加艺术史研究的难度,还好这样的人出现得不多。
艺术史中也有存疑的作品,像书法史上,王羲之、王献之、张旭、怀素,这些大家的作品部分仍存讨论。历史上还有,有时候画家本人亲自参与“作伪”,画家本人精力是有限的,像文艺复兴时期,乔托的绘画有一部分是他起大稿子,其余找弟子代笔。又比如董其昌、金农,也有很多代笔。这些算不算“伪作”呢?因此,我觉得关于“伪作”的尺度可能有待考量。
现代人的伪作问题其实不用太担心,因为研究的材料很多,越来越多人的研究只会越来越精细,剔除假的东西。但古典作品的伪作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关系到艺术史的书写。拿吴镇的作品来说,元代所遗留下来的艺术品本身量就少,那伪作出现以后势必就会造成他的真实艺术面貌难以判断的情况。经过现在几十年来我们对艺术史的研究与讨论,慢慢地把一些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作品剔除出去。
名声与价格不匹配的
艺术家易受伪作影响
美术报:是否担心作品被作伪,影响到艺术家本人在艺术市场的价格?
鲁大东:伪作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市场有它的消化能力,其次价格的低廉吸引着特定的消费者,比如说有人就是想买一件作品回去挂在家里做装饰,他不关心是不是真迹。所以所谓的真伪问题,与市场发不发达、现代社会人的心态是没有直接关系的,像日本或者欧美的现代化水平尽管比较成熟,但在利益的驱动下还是有很多假东西,就是这个道理。
艺术家的作品被人作假,实际上要到一定的级别,证明作品在业界得到承认。好的艺术家其实是不太受影响的,除非艺术家的名声与价格十分不匹配,很好模仿又价格很高。我们看启功先生,他在世的时候,在路边摊儿上看到署着他的名的伪作,他看了半天说,你这笔写得不对啊,你到我家来,我给你教教。那个时代,他不在乎艺术品价格的高低,所以他不担心伪作。
当然,伪作的出现涉及到人的品质问题,做市场的人尤其痛恨这件事。艺术市场出现伪作,说到底还是存在着暴利,当作伪的人自己创作的作品没有他作伪的利润多时,他们可能会选择这么做。作假画有一个好处就是成本低,书法可能就更简单了,笔、墨、纸,最多做做旧,而且风险也很低。油画就稍微难一些,因为成本高了,技术上也更复杂。我还看到有些网络的艺术品交易,卖家、伪作和名家合成一张合影,过几天人没变,再换一张画卖。做得太不专业了,但是成本很低,卖家本身也不指望卖高价,但至少比自己的作品价格高。
说假容易说真难
美术报:大众如何判断作品真伪呢?对于艺术市场的真伪问题,有什么建议?
鲁大东:有时候艺术家自己都不一定能做自己作品的真伪判断,齐白石看木版水印印刷他的作品,一开始也以为是真的。我前些时间遇到过作品被作伪,朋友微信上问我的时候,发来是小图,看上去是没问题的。我点开了大图之后,看了很久才发现问题,那个作品是双钩填墨的,就是所谓摹本,基本上是看不出来的,只不过印章上面出现了破绽。作假同时代的人的作品,因为时代气息接近,一般是很难辨别真伪的。而对于古代作品还有“到代不到代”这一说。所谓科学的艺术品鉴定一定要建立在大量个案研究的基础之上,像“徐半尺”徐邦达那样打开一半或三分之一画便可鉴别真假的“望气”鉴定之人是极少的。大名家出了一件作品,大家趋之若鹜,但是说是假的很容易,就说觉得“气息不对”就行了。到底怎么“气息不对”,这很难理性地解释。想把它判定是真的比较难,因为要说服别人这件作品是真的,要提出很充分的理由。除此之外,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可以被他人鉴定,首先要有这个艺术家足够多的作品,其次就是他具备强烈的个人风格,对他作品的分析就可以建立在一个比较理性的基础上。
所以我觉得与其打假,不如让艺术家更多地和大家交流、办展览,让公众更多地了解艺术家。有一个方法,就是让每个艺术家都可以建立一个自己的档案。每创作一件作品,就把它拍下来发到公众的平台上去,这样自然就形成了一个自己的资料库,每件作品全都在里面。别人想要知道作品的真伪,只要到资料库去调阅就可以了。我现在习惯做了作品,拍张照传朋友圈或者微博这样的公众平台。这算是一个解决的办法,但是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还要培养大众对艺术品理性的观察、分析,建立大家认可的逻辑思维的、可以交流的平台,一同探讨和研究。我觉得这是现在这个时代赋予的,博物馆、美术馆的开放程度越来越高,拍卖会的展览也可以去看,还有网络那么便利,一个普通人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学,也可以参与买卖,积累经验。要树立一个对真伪的道德观,是不容易的,但还是要做。
尤其是书画逐渐与市场接轨之后,由于很难管理,从中获利的制假贩假的始作俑者被法办又是少数,在丰厚的利润驱使下,有人选择铤而走险,这些利益链要斩断就显得相对困难。往往一张假画,是经过几道手续来完成的,比方说有刻章的、有专门落款的、写书法的、画画的、销售的,都有分工,涉及面比较广。几百块钱生产的东西,出手甚至可以到几十万、上百万,所以说这个暴利行业,如果相关部门不直接干预,就没有办法控制。
精益求精的作品很难被仿造
美术报:作为艺术家,遇到自己的作品被仿冒,能做些什么呢?
孙永:在1990年左右就开始陆陆续续有我的假画了,这么多年过来,假画可能会越来越多,我存了很多仿造我的假画的资料。有时候这边作品刚刚上展览、出画册,那边假画已经出来了。
作为画家对于自己的画,现在只要有机会,我尽量很主动地免费鉴定,认真负责地对待藏家。但是,艺术家不可能一直做鉴定,我们也是业余给大家掌个眼,所以很有限,因为可能在市场上有一定数量的作品流动,我能看到的就只有几十张、上百张。让画家自己跑到一线去打假也不现实,画家通常是很矜持、斯文的。
绘画界如果越来越讲究速度,对造假者来说就是个好事。技术难度偏低的画,其实对造假者是有利的,一些十分复杂的、讲究技术含量的作品,仿的相对少,因为不好把握。所以,现在尽量让自己每一张作品,更加地精益求精,让人家仿起来不是这么容易,在更高的艺术追求的同时,等于说是增大了仿造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