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无疑是中国古代绘画作品中的经典之作,一般认为《清明上河图》是描绘北宋京城汴梁及汴河两岸清明时节的风光,图中所绘可与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相关内容相对照。①开卷处画汴京近郊,疏林薄雾,农舍田畴,往来行人中夹杂着踏青扫墓归来的轿乘和长途跋涉的行旅;中段写汴河沿岸景物,河中漕船上下,其“虹桥”一段为全画高潮,车马行人,南来北往;后段写市区街道,房屋鳞次栉比,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在表现手法上,此图采用了传统的手卷形式,全图以不断移动视点的方法来摄取所需的景象,所绘景物繁而不乱,长而不冗,段落分明,和谐地组织成统一整体。画面细节刻画真实细微,画中人物多达500余人,不唯衣着不同,神情气质也各异,且穿插安排着各种活动。
这幅作品可说是巨细无遗、无所不包地完整记录了宋代都市生活的全貌。的确,在反映宋代社会生活和物质文明的广阔性与多样性等方面,《清明上河图》有着文字难以替代的文献史料价值,是了解12世纪中国城市生活的极其重要的形象资料。《清明上河图》无疑是一幅风俗画,作者为画院画师,画法属于严谨精细一路,也就是说它是一幅题材俗、作者俗、体裁俗的“大俗”之作。从这个意义上说,《清明上河图》的确算得是大俗而成为经典的独特例子。
一、《清明上河图》的“俗”与宋朝所具有的同一特质有密切的关系。
张光直先生指出:“文明没有财富是建立不起来的”,我们要认识中国文明的特点,关键就是要看“它的财富是怎样积累起来,同时,又是用什么手段把财富集中到少数人手里的”。那么,中国历代王朝是怎样累积并集中财富的呢?主要是“借政治的程序(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而不借技术或商业的程序(即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上)造成的”。②从张光直先生这段话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认识,文明大体上可以区分为两种基本类型,一种是侧重于政治程序的,一种是侧重于技术和商业程序的,就二者谁更具有“俗”的特点而言,无疑是后者。这是因为“俗”这个词原本就意味着贴近现实,民众的、习尚的、非规范的、非幻想的、非宗教的。
如果把社会生活中技术和商业因素的增强,个人利益和自由得到一定程度的承认和保护,强制性的人身胁迫因素和礼教或宗教因素相对淡化等视为一种“世俗化”趋向的话,这种世俗化趋向说起来在唐代就已相当明显,尤其是在其中后期,它不仅体现在绘画和雕塑的审美趣味上,更体现在人们的社会生活和精神世界中,甚至于也体现于国家的政治事务中。宋朝不仅延续了这一趋向,并逐渐把它推向高峰。宋朝的开国之君赵匡胤职业军人出身,他当皇帝的特殊之处亦可归之于一个“俗”字,具体而言就是务实不务虚。宋朝的臣民们在发展生产搞活经济上迸发出了巨大的热情,北宋的人口即使极粗率的估计也应当在一亿以上。也正是由于对技术和商业的重视与鼓励,宋朝的农业,手工业等各种实用技术达到了极大的发展,从而使得宋代的物质文明和都市物质文化成为了传统中国的极高峰。文化的繁荣还表现在社会上已经形成了相当普遍的较高的文化需求,宋代的市井文化、通俗文学以及风俗画、节令画和画市的兴起等,正是为了满足民众这方面的需要。当然最能体现宋朝繁华景象的城市还是张择端所描绘的那个东京。“东京倚汴水建城,便于漕运。汴水南与淮河、长江相连接,所谓‘漕引江湖,利尽南海’,……日本的扇子,高丽的墨料,大食的香料、珍珠等也在市场上销售。”“东京是皇室贵族官僚的住处,也是‘天下富商大贾所聚’之处。他们以侈靡相尚,大肆挥霍。东京到处有酒楼、食店、茶坊、妓馆。著名的杨楼、樊楼、八仙楼,饮客常至千余人。还有瓦舍(娱乐场)勾栏(剧场),演出百戏伎艺。贵族、官僚、豪商整天在此享乐”。③
不消说,这里所述的一切都被张择端一一描绘在《清明上河图》中了。
然而,宋朝同时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朝代,对此黄仁宇这样总结道:“宋朝的历史留下了不少似非而是的现象:一个以军人为首脑而组成的国家,自始注重国防,偏在军事上的作为,不及其他任何主要的朝代。它的民间经济,也有突出的现象,它却不能掌握这种优势。它企图注重实际,不受抽象观念所蒙蔽,而这319年在它领导之下,所产生的特出人才,又偏是哲学家为多。而‘学究’首先出现为一种官衔,其成为一种被讥讽的对象,也始自宋朝”。④这种自相矛盾的现象也体现于宋代的绘画,我们知道,恰恰是在宋代,与《清明上河图》之类大俗之作迥异其趣的文人画续上南北朝的血脉而成了气候。与传统中国的历代王朝相比,宋朝的确出现了诸如追求经济利益、注重技术和商业等被我称之为“世俗化”的新气象,但同时也必须看到,在社会生活的更深也更重要的层面上,它依然是守旧的凝固的传统的。因为有新气象,中国的传统绘画在宋朝也就产生了新的变局,绽放了《清明上河图》这样的奇葩,也因为它终究未能走出传统中国社会的基本格局,它的气运也就难以为继,自然就更谈不上发扬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