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频繁,战争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一个时期,“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于艺术精神的时代。” 我国的书画艺术在这一时期走向自觉的。
觉醒的内因
一、儒学信任的危机
西汉时,以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为中心的“神学目的论”在统治阶级的支持下成为统治思想,他倡导“君权神授”,神话皇帝的权威,并把阴阳家的学说引进儒学,用阴阳五行比附人事,给儒学涂上了神秘的色彩。到了东汉一些经学家走得更远,使儒学进一步谶纬化、神学化,儒学成了哲学怪胎。而汉末的大动荡摧毁了“君权神授”的荒诞神活。此外东汉经学家那牵强附会、繁琐不堪的章句之学是一种过时的治学、研究方法,已经没有了理论意味和研究气息,窒息了学术生命。到了魏晋,统治阶级内部不择手段的互相争夺,西晋的灭亡和北方统治阶级的南逃,更加深了对儒学的信任危机。
二、玄学精义与人的觉醒 、艺术的自觉
儒学信任危机的加深,对人生意义的探索,把魏晋思想引向了玄学。玄学是由道家的思想发展而来的。“玄”,出自《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魏晋士人奉《周易》、《老子》、《庄子》为“三玄”,用道家思想解释儒家经籍,故称“玄学”。由于道家思想对人世黑暗和人生痛苦的愤激批判,以及对超越这种黑暗和痛苦的个体精神的自由的追求,刚好符合于亲身经历体验到儒家思想的虚幻和破灭的门阀士族的心理,他们中的有识之士由于对虚伪的儒学的极大反感,而倾向于曾对儒学进行了猛烈批判的道家,把个体的独立自由提到了首位。在魏晋不长的历史里,特别是在急剧动荡的时局中,玄学却得到了充分的发展,经历了几个演进阶段,产生了许多不同的流派,它们虽然存在着一定的分歧,但各家的—个中心课题是要探求一种理想人格的本体。它要追求的理想人格是要批判儒学的虚伪,打破它的束缚,以求得人格的绝对自由。而这种对自由人格的追求带有“人的觉醒”的重要意义。士族文人反对名教束缚、追求自由人格以顺应人的情性为逻辑起点,尊重人的个性、情感,尤其反对礼法制度对人的真情实感、个体才能的束缚与摧残,重精神风度、气质神韵、才情禀赋。
书画艺术是一种个人性很强的心理活动,但审美价值又不仅仅属于个体,与时代、社会现实关系密切,受其影响与制约。宗白华曾经说:
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这优美的自由的心灵找到一种最适宜表现他自己的艺术,这就是书法中的行草。行草艺术纯系一片神机,无法而有法,全在于下笔时点画自如,一点一拂皆有情趣,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又如庖丁之中肯綮,神行于虚。这种超妙的艺术。只有晋人萧散超脱的心灵,才能得心应手,登峰造极,是能尽各字的真态。
中国独有的美术书法——这书法也是中国绘画艺术的灵魂——是从晋人的风韵中产生的。魏晋的玄学使晋人得到空前绝后的精神解放,晋人的书法是这自由的精神人格最具体最适当的艺术表现。这抽象的音乐似的艺术才能表达出晋人的空灵的玄学精神和个性主义的自我价值。
可以这样说,魏晋玄学及人生观不仅奠定了魏晋南北朝美学的思想基础,而且还构成了魏晋南北朝整个艺术的内在灵魂。如王羲之的叔父王廙(276—322年)论书画,要求书画应该表现自己独特的个性,他告诫王羲之说:“嗟尔羲之,可不勖哉!画乃吾自画,书乃吾自书”。 顾恺之关于人物画曾经提出了“传神写照”、“以形写神”等美学命题,顾恺之所提出来的重神轻形的美学倾向与魏晋人物品藻那种重神轻形的思想倾向显然是相联系的。我们知道,魏晋的人物品藻深受当时的玄学影响,认为人的外形是确定的、有限的,无法表现出一个人的“神”的微妙性和无限性。因而只有“遗其形骸”,才能鉴其神明,寄之深识。此外,魏晋的人物品藻还特别强调人的眼睛在表现“神”的优越性。刘劭在《人物志》中就曾经说:“征神见貌,则情发于目。”这与顾恺之所说的“传神写照尽往阿堵中”是完全一致的。从总体上说,高度重视“传神”在艺术,尤其是人物画创作中的地位和作用,的确是顾恺之美学思想的主要倾向。他所说的“神”的内涵并不是儒家所说的道德品质,而是充满了玄学意味的个性情调,是与宇宙本体息息相通的“神明”、“神气”、“神情”、“神姿”。应该说,离开了魏晋玄学及人物品藻这一特定的理论和文化背景,就不可能透彻地把握顾恺之美学思想的基本倾向和内在底蕴。《古画品录》是我国第一部绘画批评论著,它的出现和东汉的“清议”之风以及魏晋南北朝的人物品藻有很大关系。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的“气韵生动”这个美学命题显然受到了魏晋玄学和人物品藻的深刻影响。魏晋玄学那种注重个性的人生态度、人物品藻那种重“情”的思想倾向,都在“韵”这个概念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王僧虔是南齐的书法家,他在《笔意赞》中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 此论颇类乎画论中将传神、神韵摆在首位,形体放在其次,要求形、神结合的思想。这实际上是书法理论上提出的传神问题。以上所举几例,都只不过是这种顺应人之情性的自然引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