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屠刀决不低头志高昂 红心永向共产党”,江成之
“立壮志做一个中华好儿女、树雄心高举起抗日红旗”,江成之
陈麦青(复旦大学出版社学术总监):
我与江老碰过两次面,第一次是1980年代,第二次是他的追悼会。(上世纪)80年代末静安区举办静苑杯上海书画大赛,江老是评委之一。那个时候我大概在二十二三岁,小年轻碰到老先生有点怕的,话都不敢多说的。江老先生算是大名家老先生,但感觉还是蛮平易近人的,没有大名家那种姿态的。直到现在,不管是谁,至少还没有听到一个对江老先生的为人有什么不好的说法。现在在艺术圈,这种事情不多了。
我个人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德艺两方面都要。江先生他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榜样),他是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走过来的。这个我感觉在现在这个氛围中,是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本来我们想在他有生之年搞个流派展,但江老师去世我们感觉很突然。
周建国(篆刻家、江成之弟子):
1959年,江先生调入上海第三钢铁厂工作。三钢是家大厂,艺术方面的爱好者也很多。厂工会专管宣传的干部在得知了他的特长后,便请其在工余之时去辅导,帮助他们提高书法篆刻上的素养和技艺。在画画的同时,打好书法基础,也实践一下篆刻。1960年代,中日邦交逐步开展。一次,一个日本工会代表团访问上海,市工人文化宫要求三厂准备一份礼物。先生就带领工人美术组成员刻了一套毛主席诗词《忆秦娥·娄山关》组印,并做成一幅印屏作为全市工人的礼物送给客人,日本朋友欣喜万分,为这份出自工人之手的高雅艺术品深深折服。
1960年代初,在上海的西泠印社社员为庆祝建社60周年,集体创作了一部《西湖胜迹印集》,参加刻印的有高洛园、马公愚、王个簃、来楚生、钱君匋、吴振平、叶潞渊、唐云、秦彦冲、吴朴堂、高式熊、方去疾和江成之。该谱共收录印章55方,先生刻了四方。由于他在开始工作后不再用原名,而以字行。1963年,纪念西泠印社成立60周年的活动通知寄到三厂,因查无“江文信”此人而退回,故他未能前去参加社庆活动。现在想来,很是遗憾。一则社庆五年举办一次,老一辈印人陆续西归;二则“文革”浩劫不久来袭,又有印人死于非命,前辈、知己大半凋零,再无促膝谈艺之缘了。
“文革”结束,篆刻艺术的春天随之来临。伴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印坛开始百花争妍。由于篆刻艺术的不断普及,青年爱好者越来越多,就拿三厂工人业余篆刻组来讲,队伍在逐渐扩大。当然,其中大多数人是偶尔为之,以充实工余生活;也有个别青年对篆刻情有独钟,到了嗜迷地步,且长期随他左右,探究篆刻艺术。江先生亦乐意接受他们为学生,毫不保留地将自己平时积累的经验予以传授。经常对他们说,学习传统要脚踏实地、一丝不苟;借鉴流派要心领神会、灵活应用;推陈出新要立足经典、水到渠成。他的学生皆恪守探究整饬工稳一路,无一野狐狂放者。
江先生除对浙派印艺继承、发展建树颇多外,于汉代朱文印亦倾注了满腔热情,经其数十年的努力实践,使这一古老的传统印式老树着了新花,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汉代朱文印仅用于姓名及少量吉语章。对此艺术瑰宝的继承并光大者颇鲜,能为后人熟知的更少。近现代个别篆刻家曾于此作出了各自的探索,然他们仅局限在姓名章的应用上,虽偶尔将其用于闲章创作里,但亦只限在四字句而已,就章法上而言尚未摆脱汉人的羁绊。为此,先生便用大量的创作实践,终于将汉朱文印式应用在七字以上的闲章里。
先生以为,汉朱文印式初看平稳工致,但平稳工致不等于平庸刻板,平稳中的细微变化,可造成大气磅礴的气势;工致间的些许率意,往往有点石成金的妙趣。篆刻艺术同其他国粹艺术一样,是一种戴着镣铐跳舞的艺术。所谓“镣铐”亦是千百年积淀下来的艺术程式,它又和艺术特点唇齿相依。他知晓传统樊篱(秦汉印式)的束缚,更明白传统樊篱所带来游刃有余的创作自由;他懂得程式框架(方寸之间)的制约,更清楚如何借程式框架来吐露心声。正所谓不自由时正自由。
1990年,上海书店出版社为江先生出版了《江成之印存》,内中收录了他四十余年来各时期的篆刻精品三百多方。没过多久,五千册书即告售罄。他的印谱受到读者如此青睐,更证实了他自己的篆刻艺术观。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趣是多样的,平稳工致不等于平庸刻板。平稳中的细微变化,可造成大气磅礴的气势;工致间的些许率意,往往有点石成金的妙趣。近时印人随意破碎印面以为古,其实,印之古气岂在残破之中,关键在于其字法、章法是否与古人相契合,而稍用破残只是为了调理印之朱白而已。所以,他爱古人,不薄今人。同古人、今人对话是交流,同自己对话是反省。不重复自我,不束缚自我,才能不断进取。先生的印谱刚出版后不久,上钢三厂的领导对艺术很是重视,特意为已退休的他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印谱首发式,邀请了上海书协的王伟平、张森、高式熊等人来参加,会上气氛非常热烈。
江门弟子第一第二两代,在印学上各有建树,在继承发扬浙派篆刻艺术上,领先于其他同宗门派,从总体的艺术成就来看,各人皆取法西泠八家,血缘于汉印,参以隶意,方中有圆,不急躁浮泛,息心静气,没有矫揉妖媚之态,有着庄重巍峨的大气,没有脱离浙派的本色。细细端详,在和谐严密的一规一矩之中,风貌各异,变化多端。对于传统浙派,有的得其醇,拙朴古秀;有的得其秀,爽利劲遒;有的得其工,精致细巧;有的得其豪,雄健壮丽;有的得其能,典雅婉转。以技法而论,大都章法自然,方寸之中求平寓险,有的线条断续起伏,一波三折,断而再续;有的薄刀快近,表现出风雅之韵,力求表现自己的情调。真是虎尾春冰真学问,马蹄秋水大文章,形成了蔚为云绮的奇观。
陈睿韬(海上印社办公室副主任):
我想说个题外话。当年求学困难到什么程度?有学生家里没有收藏,要到上海图书馆去看印谱。上海图书馆当然不是谁都可以进的。要参考阅览证,参考阅览证都是要文化单位的人,你工人怎么来看?然后,江先生就刻了个章,顾廷龙看了问:“这个章谁刻的?他来看印谱还是不合法的,但是这个印谱就是要给这种人看呀!”好,一锤定音,下面的人帮忙也比较放心了。过去老一辈的人实际上是爱才的。
解放后,所有的艺人其实都开始不行了,大部分人改行做了很惨的事情。江先生他到了哪里?到上钢三厂,艺人在大环境下面,能够坚持下来,真的不容易。而且传承是至关重要的,没有断。等到一下子形势变了,空气宽松了以后,那些人不是平地冒出来的,他们原来一直在地下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