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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游戏与“灵晕”复现
位于一层的“海外克孜尔石窟壁画及洞窟复原影像展”仿佛是在向观者诉说着一个关于世界上最难的“拼图”游戏的故事。
展厅入口有意模仿了石窟寺常见的窟口形状,观者进入之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深沉而华美的蓝色之中——所有的墙壁都被漆上了与青金石颜料相同的蓝色,这是一种在克孜尔石窟壁画中被大量使用的、来自阿富汗的珍贵颜料。在这深邃典雅的底色上,悬挂着一片片大小不一、外形迥异的壁画残片——它们都是根据原作现状制作的复原件,真实地反映了现存壁画在图像上的特征。
在展览的第一单元,我们能看到现藏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出自克孜尔石窟第212窟的神秘骷髅纹饰、婆罗门和比丘,77窟的金刚力士,184窟生动的“下三道宝阶”佛传故事和说法图局部;还有来自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出自克孜尔第184窟的龟兹供养人图像,186窟的说法图等众多流失海外的壁画图像。这些上个世纪初被西方探险队带走的壁画大多是“残”“碎”“散”的,来自石窟主室侧壁、前壁、甬道侧壁等不同的地方,为了让它们回到原本的位置,重构被局部破坏的整体图像,中国学者们所进行的努力非一日之功。
在展厅的另一部分我们便能窥见这当中的艰难与不易——几乎所有在图像叙事和结构上较为完整的大幅图像都是由多块碎片拼合起来的。寻找这些失落世界各地的碎片、残片只是基础,更富有挑战性的是对它们进行不断的匹配尝试,直至最终确定它原初的窟室、壁面及位置!这不就是一种世界上最难的“拼图”了么?这种拼图其实不是“游戏”,虽然有着游戏的乐趣,更多的却是一份事业和使命的沉重,和与之相伴的成就感。在与展览相配合的研讨会上,来自新疆龟兹研究院的赵莉研究员分享了她赴德国调查研究的经历,听她讲述着自己如何在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之上,为一面残破不已的壁画又找到了几块缺失图像的故事,不得不为这项事业中所有的默默耕耘和巨大付出而动容。
但感慨之余,再环视周围这些壁画的复制品,总感觉似乎还缺少了点什么——那大概是本雅明所说的艺术品原作所具有的独特“灵晕”(aura)吧。本雅明认为在机械复制时代凋萎的东西正是艺术作品的灵晕,而美术史家巫鸿曾强调过在艺术史研究中“原境”(context)的重要性,当我们以注重“原境”的视角来看展览中这些复制图像的时候,便会意识到:这些图像是被剥离了其原初的存在环境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种环境包括它的空间、功能等多个方面。石窟艺术作为一种综合艺术,其建筑、雕塑、绘画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因此将作为整体之组成部分的壁画单独抽离出来,难免会导致一种更大的语境和气氛的缺席(何况如果把壁画作为一个单独的系统来看的话,残损的图像也只是脱离了整体的局部)。
而本次展览的一个亮点便在于通过仿真洞窟的体验对这种缺憾进行了弥补。
克孜尔石窟第38窟和第14窟的等比例复制窟除了实现对这两个洞窟现状的全复制外,还包括现存海外的曾属于原窟的壁画图像在其原始位置上的呈现。观者可以拿着工作人员准备好的手电筒进入这两个仿真窟,借着幽微的光线细细打量窟室中的每一尊佛像和每一笔纹饰。开凿于公元5世纪左右的第38窟为中心柱窟,这种制式为佛教洞窟中级别最高的礼佛窟,窟内空间由前室、主室和甬道组成。在仿真窟中你可以看到左右两壁各绘有三幅大型说法图及一栏天宫伎乐图,还有众多天相图和本生故事图。第14窟则是不置坛的方形窟,功能与中心柱窟主室相似,后壁开龛原置坐像,坐像左右各绘有两身听法菩萨像。此窟最为精妙之处在于窟顶山峦形状的菱格内所绘的因缘故事及本生故事——菱格画是龟兹石窟独有的艺术表现形式,多绘于洞窟券顶,以红、白、蓝、绿等色相间排列,繁而不乱;每个菱形格由数座山峰组成,因此也称为“菱形山峦”;每个山峰内还经常点缀花草纹,并绘有动物、树木等。
置身昏暗的洞窟之中,目之所及是曾经鲜亮的色彩海洋在时间之尘的洗刷下变得黯淡,是佛像上残缺的面容和斑驳的衣衫,但心之所及处看到的风景是千年前僧侣们独处窟内,一豆烛光,一支画笔的虔诚与平静。克孜尔石窟壁画作为艺术品的“灵晕”无可避免地遭遇了磨蚀,今天的人们为试图召回这种灵晕而作的努力与尝试,不仅是在技术层面上实现最大程度的复原,更有超越其外的心灵风景的重塑与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