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于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的“超越王羲之的名笔:颜真卿”大展,大批书画重宝齐聚一堂,堪称一二十年一遇的书画界盛事,迅速引发社会关注。
就展览本身而言,此次东博是以颜真卿为核心,将自文字创始直至王羲之以还晋唐宋元明清书以人传的历代书法连缀成史,貌似突显颜真卿,实具梳理整个书法史的雄心。除稀世墨迹,更以大量名碑佳拓接续,清晰呈现中国书法与书体变迁的整体风貌。
日本收藏中国书画由来已久,日人惜物,不少中国上古名迹,赖他们的宝藏而流传至今,如展览中的智永《真草千字文》,一直是历代师学王羲之书法的最佳墨迹范本,实书史重宝,因长期归私人收藏,极少露面。此次展览,集中了全日本公私收藏的精华,加上借自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书法的精锐,故名品琳琅满目。从王羲之《妹至帖》、王献之《地黄汤帖》、褚遂良《模王羲之兰亭序》、怀素狂草《自叙帖》,到颜真卿《告身》与大名鼎鼎的《祭侄文稿》……令观者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接。
一部书法史就是一部书体变迁史
从王羲之到颜真卿,完成了从今草到正楷的转变,有着文字学意义上的书体建设与审美意义上书风变迁的双重意义。
展览主题旨在体现颜真卿之超越王羲之。“超越”并不同于市俗理解的“水平超过”,而是意味着开启新面目的趣味转变。事实上,中国书法史上堪能与王羲之别峰相见者,也惟颜真卿。这不仅体现在书法艺术的成就上,更体现在书体的建设性上。
苏东坡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照一般理解,楷法的完成,是终于颜真卿,此即他超越于王羲之的所在。识此,便可理解此次展览策展的用意。
一部书法史,某种意义上就是一部文字史,或者说是一部书体的变迁史。前些年,有人批评当今某些书法家“楷书没写好就要写草书”,从今天的观念来说,这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我们认字识文,如今都是从正楷开始,熟悉了正楷,才有可能进一步把字写草。然而,写不了楷而能写草,如今虽不可思议,但在书体的发展史上,却是成立且发生过的事情。这是因为正楷恰恰是从草书演变过来,或者说在书体发展史上,草书先于楷书形成,楷书是从草书中演变而来的。而完成了草书变成楷书这一过程的里程碑式人物,便也正是从王羲之到颜真卿的一大批晋唐名家。
中国文字源于象形的甲骨文,再慢慢形成商周时诸侯各国各地写法不一的大篆,由于很多是铭刻于钟鼎器之上,所以大篆也被称为金文。至秦,书同文,车同轨,将文字统一于小篆。为追求书写的便捷,变圆为方,汉代形成了隶书。同理,为了追求书写的快速,形成了隶书的草写,即章草。章草进一步追求便捷,摒弃了隶书的波磔,一变而为今草,即今天所说的草书。草书并非潦草,而是有严格的标准,而将今草的变为近于楷书的行书,正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此后,经智永至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初唐四大家,将二王流美潇洒的行书逐步固定为点画,形成了我们今天须臾不能离的正楷。
从书宗二王的初唐四家至中晚唐的颜柳,尤其是颜真卿,创造了楷书的极则。相形而言,提出“心正则字正”的柳公权,其书法名气虽大,实质却是欧阳询与颜真卿的风格综合体,楷书真正的顶峰实称颜真卿。他完全摆脱了二王书风流美秀逸的影响,将初唐四家宗二王之“陈”一变而为雄壮开张,将潇洒秀逸的魏晋风度化作庄严堂皇的大唐气象。这就是苏东坡何以称“书至颜真卿,天下之能事毕矣”的原因,亦是展览称颜为“超越王羲之的名笔”的原因。换言之,从王羲之到颜真卿,完成了从今草到正楷的转变,有着文字学意义上的书体建设与审美意义上书风变迁的双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