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3:《弘历扫象图》乾隆帝形象局部
由此可见,不论是化身为汉族文士还是佛祖菩萨,在这类仿古而来的行乐图中,乾隆帝无一例外的皆以汉装形象示人。这不免令人好奇乾隆帝的汉装装扮是否真实存在。
关于乾隆帝汉装肖像的真实性,目前学界持有不同观点。有学者认为画中乾隆帝的汉装装扮是真实存在的。 他以一个汉族文人形象出现,体现出满洲贵族入关之后逐步汉化的过程。从顺治帝强令汉人移装易服,到乾隆帝穿着汉族服装、摹仿汉族文人举止并请人画像,不过百年时间。 同时,也有学者指出自雍正帝到乾隆帝的汉装行乐装扮并非真实,都是虚拟出来的。因为在清朝历朝严格的衣冠制度下,不可能出现满洲皇帝汉装打扮的现实。
其实,对于汉装装扮真实与否的问题,乾隆帝自身早已做出回答。他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为金廷标摹刘松年《宫中行乐图》所做的题画诗中已透露玄机。此幅题画诗的第三首这样写道:“几闲壶里小游纡,凭槛何须清跸呼。讵是衣冠希汉代,丹青寓意写为图。”诗文中除去描述帝王出行的画面情节,还特别说明了画中人物作汉装打扮只不过是丹青游戏,并非向往崇拜汉朝衣冠。为避免误会,乾隆帝在三十六年(1771)编纂《御制诗三集》时,还特别附加一则小注:“图中衫履即依松年式,此不过丹青游戏,非慕汉人衣冠,向为《礼器图序》已眀示此意。”小注特别强调金廷标《宫中行乐图》中所绘人物之所以穿着汉装,是因为刘松年原画如此,因而未改,并不是对汉人衣冠有倾慕之情。
小注中提到的《皇朝礼器图式序》,是乾隆帝于六十年(1795)六月为《皇朝礼器图式》一书所作的序言。《皇朝礼器图式》是清代国家礼仪图典,书中包括祭器、仪器、冠服、乐器、卤簿、武备等多方面的相应规制。在序言中,乾隆帝谈及“五礼五器”的规制演变,主张区别对待前朝规制。对于礼仪祭器可以依照古法改变——“前代以盌盤充数,朕则依古改之。”但对衣冠制度勒令甚严,绝不许改变满族传统——“至于衣冠,乃一代昭度,夏收殷冔,本不相袭。朕則依我朝之旧,而不敢改焉,恐后之人执朕此举而议及衣冠,则朕为得罪祖宗之人矣,此大不可。”序言结尾处,乾隆帝还将衣冠制度联系到国家兴亡——“且北魏、辽、金以及有元,凡改汉衣冠者,无不一再世而亡。后之子孙能以朕志为志者,必不惑于流言,于以绵国祚承天佑于万斯年,勿替引之,可不慎乎?可不戒乎?是为序。” 乾隆帝以北魏、辽、金、元朝为例,说明凡是改穿汉装朝代的后果即是亡国。面对如此惨痛的历史教训,必须慎戒。若不如此,乾隆帝会被视为不遵循祖制而得罪祖宗之人。
虽然乾隆帝仿古行乐图与《皇朝礼器图式》在功能上并不完全一致,但乾隆帝在行将禅位之时所作的《皇朝礼器图式序》可以作为其行乐图中采用汉装的参考。
作为马背上夺天下的民族,满族服装以窄袖短装为主,方便射猎及游牧的需要。 入主中原后,为同化汉人,清廷发出剃发留辫、改穿满装的指令。在遭到强烈抵制后,清廷采纳明朝遗臣金之俊“十不从”的建议,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民族服装的矛盾。 但这并不表明满族统治者放弃了本民族习俗。恰恰相反,自清代建立之初,满族统治者就非常重视维护满洲“国语骑射”的文化传统,包括满洲语言文字、衣冠制度以及尚武精神等。其中,“姓氏、发式和服饰”,是清统治者没有从汉族文化中承袭的“除外的特例”。 皇太极曾于崇德元年(1636年)在翔凤楼对诸王及属下颁布关于服饰的训诫,并让弘文院大臣宣读金世宗完颜雍的历史,称:“先时儒臣巴克什·达海·库尔缠屡劝朕改满族衣冠,效汉人服饰制度。朕试为此谕,如我等于此聚集,宽衣大袖,左佩矢,右挟弓,忽遇硕翁科罗巴图鲁劳萨挺身突入,我等能御之乎?若废骑射,宽衣大袖,待他人割肉而后食,与尚左手之人何以异耶!朕发此言,恐后世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人俗,故常切此虑耳。”皇太极感叹金代的衰亡与汉化的弊端有关,规定后世子孙除去战争出师和田猎两种情况下可以穿着便装外,其余场合必须穿满洲朝服。
服饰上的严厉政策一直持续。至乾隆年间,早已稳坐江山的乾隆帝面对臣下改穿汉服的进言时,依旧搬出皇太极的祖训加以回复——“联每敬读圣谟,不胜钦懔感慕。……我朝满洲先正之遗风,自当永远遵循。”乾隆三十八年(1773)又下谕:“衣冠必不可轻言改易。所愿奕叶子孙,深维根本之计,毋为流言所惑,永恪遵联训,庶几不为获罪祖宗之人。”乾隆四十二年(1777)时又再次就遵循祖制颁布诏令。这一规制到嘉庆时期还被不断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