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我无非新」
文/ 东君
壬寅徂暑,骄阳似火,书家倪永与我坐在空调房里闲聊。倪君说,他近日完成了一组书法作品,只有寥寥十字。我问,十个字如何构成一组?答,用不同的书体写相同的十个字。他随即在长案上摆出二十多幅已经写就的书法作品。果然,这些作品只有“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十字。这十字出自王羲之的《兰亭修禊诗》。同样的字,以不同的书体呈现不同的取向与趣味,似有与古为徒的意思。回到家中,我又在灯下把倪君的字细看一遍,竟感觉一室之内也有了水边宴饮、山间游春的气息。心想,这倪永,莫非是在纸上筹办了一场雅集?再想,入其髙会者除了一些年代久远、已经不详其名的书家,还有王羲之、怀素、颜真卿、苏东坡、米芾、黄庭坚、张瑞图、八大山人、王铎、赵之谦等,来头可真不小。这么多古人通过倪永之手,聚在一起,以水墨的语言展开了无声的对话,也算是书法家的一次穿越时空的玩法吧。
隔些日,又听说倪永要在温州展览馆举办书法篆刻作品展。他给我展示了他近三年来创作的一部分作品:书法作品有真行草隶篆诸体,均以对联、条幅、手卷、中堂、扇面等形式呈现;篆刻作品也呈现出甲骨文印、金文印、战国古玺、汉印、将军印等多样化风格。在倪永那里,千万个字与十个字没有什么区别,重要的不是写多少字,而是参透每个字具有的千变万化。
倪永的名字里有个“永”字,所以,其书从“永字八法”中来大概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现在看到“永”字,我会想到王羲之,也会想到倪永。二王书风,在倪永那里就是一贯持守的正道。在中国书法艺术里,二王就好比一根线,有没有这根线很重要,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在书写过程中稍有偏离,这根线就会出现,把他拉回来,得以归正。然而,书学二王的人,浸淫既久,往往都想跳脱。看得出来,倪永也试着在二王之外,寻求笔墨间的新意。
“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 ”这一句诗大致可以道出倪永书风之变。
“群籁虽参差”,这“参差”二字用得极是精妙,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多元化的意思。倪永的书法作品,也有“参差”的笔法,可以说是无一字不合古人,无一字不出倪君。比如一横,他用隶书笔法来写时,让我想到卫夫人当年所说的“千里阵云”;同样一横,若转而采用行书笔法出之,则让我仿佛看到苏东坡所说的“木杪看桥横”。同样的字,以不同的书姿,呈现不同的书写气质,也可以见出由外至内的变化。但有一点很重要,倪永的字,无论怎么变,都不离法度,这个法度,就是历代书家确立的。
“适我无非新”的“新”,就是“学古出新”的“新”。书学二王以上,或二王以下,是他求新求变的一种方式。他学“散氏盘”“毛公鼎”笔法,有意打破平正之态,参以涨墨,在线条的“古质”里添加了“今妍”;他学魏碑,去掉的是那种工匠气,呈现的是一种自然率真的“书写性”;他学赵之谦,非徒得其外形,还可以见赵之谦那种“下笔有犯险之心”的笔墨技巧。总之,他学诸家笔法,都不难看出他对书姿的自我调校。
这六十多幅书法,既有前人的风致,又不乏个人的面貌,我由此看到了不同的倪永:这一个倪永与那一个倪永之间,仿佛也展开了无声的对话。在这个意义上,一个人与其说听到了“群籁”,不如说是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参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