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困到交不出电费被剪线，给孩子煮牛奶买不起煤油的地步。

最近举办的“率真贺友直”展览上，原景呈现的贺友直先生30平方米的陋室感动了许多人，大家没想到一位誉满天下的艺术家对待生活竟如此淡泊，而在近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贺友直先生更透露了自己早年在上海的另三个住址，而这三个人生地标的背后，则牵扯出他极其困苦的早年生活和奋斗精神。

天平路

上夜校步行两个多小时

贺友直先生在上海的第一个住址是在天平路。老先生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天平路159号，就是现在的教育宾馆所在地。贺友直16岁离开宁波乡下，到上海亲戚开的五金厂当小工，就在天平路上。那时他吃住在工厂，每天早上被亲戚踢醒起来干活，小小年纪就要每天搓几十斤重的钢丝。夏天睡阁楼同臭虫作战，冬天睡在钳床下，冻得双腿抽筋。每到发“月规钱”，总是被一句“你是自己亲戚”为由打发。贺友直先生苦笑说“我是皇亲国戚嘛”。

那时，贺友直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认为学好外语就可以到洋行里做高级职员，他于是到中华职业学校上夜校。学费交掉，就没有了车费，从天平路到雁荡路学校只能靠步行，每天来回至少两个多小时，贺友直学了整整7个月。

后来他又到印刷厂当学徒，刚刚满师就被老板找借口炒了鱿鱼。贺友直毫无去处，央求老板宽限自己住几天，老板都不答应，于是，贺友直只好到处流浪。

每天三顿饭，除了早饭大饼油条好打发之外，另外两顿饭都要动一番脑筋去亲戚家蹭了。贺老说：“那时我每顿饭都要事先‘策划’过。比如去某个亲戚家混饭，得算好时间去，假装是有事路过来看望一下，到了中午11点三刻，要起身告辞，这个时候，如果亲戚要留饭，就赶紧坐下来，如果亲戚没有留饭的意思，那就只好走了。仅有的几个亲戚还要安排好，不能某个亲戚家去得太勤，否则会露馅。晚上还要混睡觉，有些亲戚家不方便留我，要挑家里人少的，跟人家家人挤挤睡。”一个月之后，终于混不下去了，贺友直只好回乡。

大吉路福昌里

最惨的年夜饭只有肉罐头

40年代后期，贺友直在上海结婚，是亲戚介绍的，这个时候，贺友直仍然无业，靠零星的印刷设计度日。新房在老西门大吉路福昌里，是女方亲戚的一间煤球厂杂物间，其实是茅草棚，外面下雨，屋里要撑伞，还要拿面盆接雨水。

贺友直太太告诉记者，当初看中他，也是自己比较“枉对”(意为固执)，“家里人看不上，(我)却觉得他有志气。我信奉一句话：穷人有志气，不好也会好。我跟家里人说，如果做叫花子，也是我命中注定。现在看来，我是买到了‘期货’”。贺友直先生却打趣说：“她是看中我卖相，哈哈！”

老夫妻俩至今记得他们吃的最惨的一顿年夜饭。除夕傍晚，菜场已经打烊，贺友直还没借到钱，最后只好买了两听梅林肉罐头回家吃年夜饭。大儿子出生了，买不起奶粉，邻居看他们可怜，借点奶粉给孩子吃。因为交不起电费，家里电线给剪了，只好点蜡烛，在蜡烛上面调奶糕，孩子的点心是黑面粉大饼，只有这两样东西吃。

国货路

蹭饭回来的路上就饿了

不久后，贺友直和太太搬到了国货路普育东路的一处新式里弄。并不是他们有了钱，而是太太的一个亲戚造了这批房子，租售给逃难来沪的人住，因为要有人看房子，所以暂时借给他们住。后来房子租售出去，贺友直夫妇只好栖身在其中一处八平米的亭子间里。贺友直至今还记得那房子质量差，外面风一吹，墙板都会晃。

为了度日，贺友直背上了高利贷，利息以日计算，还贷以一个星期为限，借的时候可以买双皮鞋的，还的时候够买一套西装衣料了。一旦告贷无门，家里面临断炊，真的是一粒米都没有，只好到朋友处求食。当年为了到朋友家里混顿饭，贺友直陪怀了身孕的太太步行，从南市区走到西宝兴路，吃完再走回来，半路上就又饿了。

当时他们隔壁有家油酱店，老板跟他们熟悉后，买东西可以稍微赊账，有时还可以借点钱。但是借钱还不出就难看了，贺友直为此经常要绕过油酱店走一大圈回家。有一次老板只好差伙计到家里来看看，有没有可以抵押的东西好搬走，但伙计实在看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贺老说，苦难对人是种锻炼，让你对生活加深认识。只有穷过，才能体会别人的苦难，才知道爱别人。所以直到现在，贺友直看电视看到穷人，还是忍不住会掉泪。

当年虽然贫穷，但贺友直认为，“安于现状的人是窝囊废，但要我在当时的苦难中就看到日后的光明前途，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告诫今天动辄觉得生活“压力山大”的小年轻：再苦的环境，你也首先要活下去，你要想活得好，就要把事情做好。不管什么环境，你都要认真对待你手上的工作，哪怕扫地也要扫出学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