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术与传统绘画的衔接,就像接力赛运动,应接者得先预跑,进入传棒者的运动轨道,紧追其脚步,在并肩的追逐中接过那根金属棒,而后继续前行。这个过程对于当代美术而言虽然不是最终的目标,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起始。这个起始如果没有稳稳接住传统绘画这根接力棒,那么后面所做的努力将可能是徒劳的。“笔墨”、“气韵”和“意境”,三者由表及里反映出传统绘画的学术内涵和文化精髓。但是,许多口口声声强调“笔墨”、“气韵”和“意境”的当代画家是否真正稳稳地接住了这根“接力棒”呢?
被世俗化的“笔墨”
唐代画家、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言:“骨气形似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运墨而五色具,是为得意”。在传统绘画中,笔墨不单是指用笔和用墨,笔墨还承载着画家的一种绘画气质和张力。读近现代画家黄宾虹山水画的笔墨可以发现,既无华丽之色,也无妩媚之姿,但见凝重古朴之质、浑厚华滋之韵、超凡脱俗之气,看似逸笔草草,实质笔笔掷地有声,看似松散自由,实质笔笔相连,叶叶交通,每一个精彩的笔墨细节都溶入整体的宏大格局之中,气势恢宏。观宋代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亦可以发现,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入木三分。那种执着和自信,那种心平气和、心宁神静,那种默默述说而又言之凿凿,那种悠远和空旷,那份品格、那份气象、那份温文尔雅的气质扑面而来。
再看当今画坛的许多中国画,墨无形、笔无骨,所谓的运笔自如、墨色淋漓,不过是心浮气躁的扭捏作态,就像鱼儿不能潜入深水遨游,只有在水面上扑腾、耍弄,一副当代人典型的世俗的小丑面孔。
被低俗化的“气韵”
气韵原指人的风气韵度,即人的精神气质和文化韵味。这里所说的“气韵”是用来品评传统绘画的。“气韵生动”是谢赫所提六法论中的第一法,乃画之魂也。潘天寿云:“画人胸中生生郁勃之精神灵感,融会自然之形神,激发流于运思挥毫之间者,气韵是也”(见《论画残稿》)。故此,气韵的背后是画家的一种绘画状态。
然而今日之画家,常常把“气韵生动”理解为一种轻轻松松、潇潇洒洒的娱乐化行为。挥毫泼墨看似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实则匆匆落笔、草草收场。心不静而韵失,神未聚则气散,这样的作品既无韵、也无气,何来“气韵”一说。也有画画胆子欠大的,借酒发挥,暴风骤雨般的一阵狂耍,俨然大功告成,好不兴奋。面对这样一些自称“取法”上古、“传承”经典的所谓“气韵生动”的,既没有丝毫传统艺术的影子又缺乏新意的平庸之作,真是无话可说。
事实上,一些传统绘画大家,落笔往往极为谨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老舍之子舒乙有一段亲眼目睹齐白石画公鸡的描述,称齐翁作画速度极慢,数秒钟才完成一笔。齐白石画的每一笔看似一挥而就,实则慢工细活,从酝酿、蘸墨、落笔、运笔到收笔,凝神定气,如推磨、如攀岩、如练太极,劳神费力,一点也少不得马虎。
被庸俗化的“意境”
“意”为画家胸中之情意,“境”为画家心中之意象,意境指作品中呈现出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活跃着生命律动的韵味无穷的诗意空间,往往能够传递出画家的一种涵养和心境。意境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抽象界域,既不可直观,也难以名状。人的修养造诣各有深浅,这个抽象界域也有境界的高低之别。清代画家笪重光把山水画不同的境界归纳为“实境”、“真境”和“神境”三个层次(见《画筌》)。“实境”易学,“神境”难传。笪重光所指的“神境”正是历代大家所追求的意境。
当代画界,几乎人人都讲“意境”,人人崇尚“意境”。画家追求作品的意境,似乎永远是正确的、合法的。然此意境是否还是彼意境?斗转星移,“神境”恐怕早已降格为“真境”或“实境”了。许多作品甚至连古人所说的“实境”都不曾达到,也未可知。君不见,一些画水彩风景画的,轻描淡写,画得像漂亮装饰画一般,自称有“意境”;一些搞写实油画的,死磨硬抠,画得像流行行画一般,自称有“意境”;一些画工笔花鸟画的,精雕细刻,画得像庸俗明信片一般,也自称有“意境”……
如此看来,许多当代画家手中握住的不过是一根空心而轻薄的“塑料管子”,而非传统中国画的那根厚重的“金属棒”。变了质的“笔墨”、“气韵”和“意境”,早已空有其名而无其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