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女性艺术家,可以;女性主义艺术家,不可以。”
作为中国屈指可数的当代女性雕塑艺术家,过去十年间,从《处女》系列到《全裸》系列,向京因为创作大量女性身体雕塑而被贴上“女性主义”标签,但她始终坚持与这种“妄断”抗争着。终于在十年后,她释怀了,并伴随创作出与女性雕塑的个体视角截然不同的更具社会思辨性质的《这个世界会好吗?》系列雕塑,将关注点拓展至人类的共同处境。
今年6月,2012“马爹利非凡艺术人物”在北京颁出,向京作为唯一的女性艺术家,与装置艺术家刘韡、油画家叶永青以及摄影家菲利普-洛卡·迪科西亚共同获得这一殊荣。近日,四位艺术家将其获奖作品巡展进驻广州广东美术馆,展期将至8月5日。在其最新创作的“杂技”与“动物”系列作品旁,向京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不再抗拒被贴上“女性主义”标签
记者:现在还会抗拒被定义为“女性主义”艺术家吗?
向京:完全不介意了。曾经、现在或是未来,在活着的任何时刻,别人给你贴上这样那样的标签,并不能说明什么。一件作品的意义,不是别人能判断的,也不是本人能辩解的,但通过时间的过滤最终能够显现出来。所以不要着急。
记者:最初是什么原因让你动手做女性雕塑?
向京:这是个非常复杂、说来话长的话题。每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成长,都伴随对于内在自我的确认以及外部世界的认知,这是一个自我塑造和被塑造的过程。对于我而言,这些女性雕塑作品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不仅确认了自己作为女性的事实,而且包含了这个事实中的很多部分。要知道,能够真实地面对自己,尤其对于女性来说,是很艰难的。
记者:本次巡展以“杂技”系列为主,大部分来自你去年的个展《这个世界会好吗?》。你曾经解释说,“杂技”更像是一种比喻或修辞,是什么触发了你从“女性”的个体视角转向“杂技”的客观叙述?
向京:其实《这个世界会好吗?》包括“杂技”和“动物”两个系列,相当于一个问题的两个角度,都与“处境”这一概念相关;展览名更像是对未来的提问,而这来自于对当下人性与境遇的反省。用“杂技”和“动物”也确实是想借用文学的暗喻修辞手法,最终做的都是人的境遇,或者用更糟的词说,人的困境。因为“杂技”就像是对于人生的一种有趣而奇异的模仿,而“动物”则体现出人在社会属性之外的自然属性。另外,我过去做“女性”属于做个体,但个体都是群居动物,都在相对的社会结构里被关系着、被塑造着,这也触发了我转向更加庞大的艺术命题。其实我在做《这个世界会好吗?》系列时挺不通畅的,这样一种“发问”也让我常常处于自我怀疑之中,但最后一旦这些疑惑被解答,也就成了一种进步。
这是一个没有经典的时代
记者:似乎目前很多当代艺术家都会选择动物作为艺术表达的主题,譬如从《山海经》中攫取一些灵兽故事作为隐喻。你认为,当代艺术家之所以采取这样委婉的方式,是因为艺术经过修辞后包含的意义更加丰富,还是由于受到社会禁锢表达不能太直接呢?
向京:这个话题很难笼统回答,但大家都在千难万险地想办法找到自己的通道。其实,题材、修辞、语法等方式,都可以重叠使用,因为就那么一些嘛。说个好笑的,当我说我不再做女性题材的时候,有人就问我那你是要做男性题材吗?仿佛你不做女的就只能做男的。这就是所谓的客观资源限制,因此撞车也是很常见的。但其实关键在于一个艺术家的内在禁锢,怎样一步步作出进步和演变才最重要。
记者:你常常强调一个时代对于一个艺术家的“眷顾”,不论时代好坏。那么,当下这个时代有什么属性是值得你在艺术中坚守的吗?
向京:借着大国崛起的时机,我们正在经历一个了不起的时代,文化在表面上得到了繁荣,但很遗憾,这是一个没有经典的时代。包括我自己在内,其实每一位艺术家都在反省这个国家文化的可能性,都在往传统文化中找可能的线索。但往往当代艺术就总是变得很“当代”,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不是非常直接、清晰和有逻辑,自然更谈不上“坚守”。但我相信,中国当代艺术家在观察世界的过程中也能够获得一些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并由此去建构一些东西。其实只要能针对哪怕一个问题做扎实了,慢慢也就成了一种坚守。
好的艺术发生在相对平和的状态下
记者:你也很“坚守”,比如只做雕塑,做雕塑只用玻璃钢;唯一的业余爱好就剩摄影了。如今艺术家跨界越来越频繁,你接下来会有跨界或移步的尝试吗?
向京:首先玻璃钢挺好的,它的颜色很接近皮肤色,是一种特别没性格的材料,你赋予它什么,它就是什么。其实我在手段上是很开放的。我只是对于艺术这件事情本身执着,但至于艺术的方式真没有特别固执。只是因为雕塑实在太花时间了,做一件作品需要一年,要想做成一个系列做出一副架势,一不小心就制造出一种“坚守”很多年的效果。尽管这非我本意,但从我的经验看来,专注还是挺出成果的,什么都做反倒未必可以做好。未来,我不排斥任何一种创作方式,比如我从摄影中就找到了雕塑完全没有的速度的快感。十年来,当代艺术的表达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媒介的选择已经不再构成一个议题。回想十年前,究竟是做装置还是雕塑都还是一个“纠结”呢。
记者:若将时间轴再往回倒带20年,当下的年轻艺术家和前辈艺术家纠结的东西是否更加不相同?
向京:是的。从正在崛起的年轻艺术家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新形态的艺术是和我们这代人截然不同的。这当中也显露出他们“被塑造”的过程,比如教育背景和成长背景相比过去有了很大改变。我始终认为,好的艺术应该是在相对平和的状态下发生的。早一辈艺术家在相对压迫的氛围下生发出的叛逆情绪太明显、太强烈,他们的艺术更多是在对于社会进行反省式的“解构”;而在相对平和的状态下,年轻艺术家具有更加国际化的视野和多元化的艺术语境,相对前辈的叛逆与对抗,他们的反省则更具有思辨的意味,艺术语言“建构”的部分逐渐开始形成。
记者:那你个人接下来有何“建构”计划?
向京:有可能题目会更小。走到现在这个阶段,我觉得能够解决一个小问题都很伟大。比如说语言,我原来说话都太关注在意思上,但现在觉得怎么说也很重要。接下来可能会在这方面稍微做一点研究,比如雕塑的语言就可以有很多种尝试。
向京
1968年生于北京。1995年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塑造了众多大胆而直指人心的女性艺术形象,代表作品包括《你的身体》、《处女》系列、《全裸》、《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敞开者》《这个世界会好吗?》等,“通过身体说话”也一度成为向京的个人标签。向京曾于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执教雕塑七年,部分作品被藏于上海美术馆、刘海粟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和上海世博园区等。2007年起与丈夫、艺术家瞿广慈共同成立X+Q雕塑工作室,并于近年创办“稀奇”艺术衍生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