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蜂巢当代艺术中心,卜镝作品展览现场,两位观众观看作品《她——致敬格伦·古尔德》 (本刊记者姜晓明/图)
“没有长时间的凝视,你画它干嘛啊”
随着年岁增长,事情没有变得轻易,反倒越来越吃力。熟能生巧的规律在卜镝身上并未灵验,过往大半辈子,他更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退化”。9岁时他画出的完整的作品已有上千张,十几岁时,被挑走122幅送到香港美孚儿童艺术节展出,他在父亲的陪同下去香港出席自己的个展。到了香港,有人带他吃汉堡,有人出资替他出版了售价50元的画册,有人为他的画逐一配诗,对这位传奇儿童的报道占据了报纸的半个头版。那还是1980年代,未成年的他因为赴港拥有了人生第一套定制西装。
在他家中,妻子热情地走前走后,翻出这些资料,他跷腿坐在椅子上,显得无动于衷,1米9的个头,上半身松垮地穿着休闲外套,半白的头发久未打理,前一天面对摄影师的镜头时因长期不照镜子而露出没有把握的笑容。他看着这些被父母精心保留下的痕迹,大手一挥,京腔绵懒,“提那干嘛?”
那仿佛早成了别人的人生,于他已没了记忆。他自我定义的绘画“早期”大刀阔斧地缩至了十年前,即便十年前,那时的画仍是一种游戏状态。一张单边约两米的大幅画,往往从左下角开始下笔,不出三五天,自己就“长”全了。“那会儿觉得自己有才华,依靠所有的视觉经验跟学习,闭着眼睛画一张画,还能特别丰富,还特别有意思。挡不住,最慢的话一个月。”
到了近一两年,一幅画的产出动辄以半年为单位。待在画室的时间有增无减。他眼睛不好,每天8点起床,趁上午的四个小时在日光底下看书,吃完中饭就去画室画画,一直画到晚上7点才回家。
有时候画很长时间,更多时候都用来看,一层一层地看,凝视它,“就会看到看不见的东西,看到未知的可能性。这比看得见的东西重要。可是你没有看得见的东西,你就表现不了看不见的东西。哪个东西都在于你凝视之后产生的那种感觉,这两个一结合就变成时间性的产物。我那画的时间性特别重要,观察一天跟三天肯定是不一样的。如果不花时间,这张画不成立。没有长时间的凝视,你画它干嘛啊。”
落笔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心中先有一个大概设定,然后在设定里不停地找,“比如说先画五个圆,最后可能变成七个。”他这里例举的是放在第三章“义训与信仰”展厅中央的画作,名为《她——致敬古尔德》(策展人杨紫解释道,“钢琴家格伦·古尔德(1932-1982)以弹奏巴赫《哥德堡变奏曲》最为知名,他在逝世前重新演绎此曲的唱片亦被收录在‘路边松林’文献部分,这是一张卜镝在工作室反复聆听的唱片。古尔德的演绎有时被人视为离经叛道,实际上,这样做的原因,是他洞见了音乐内部结构关系,有能力展现充满冷静对位的巴赫音乐和走向抽象性的现代音乐之间的深层关联”)。
画面主体为堆砌的椭圆形,受到布朗库西作品《沉睡的缪斯》启发,用以表示女性身体,背景则是一片通红,底部一指宽的米色当初涂了三十来遍,从侧面看厚厚一层,就为了试什么与红色最配,“必须得到画板上试”;另一张《赋格4毕斯马花园》,同样是致敬擅长演绎巴赫的大提琴家,他想让主体的灰色发出仿佛是透了层玻璃纸的亮,“调了好多遍,加粉加绿,最后结合这个颜色和线条的关系,才能把我想说的话、看不见的东西,和想象他在天堂里形象的综合美感表达出来。”
他反复强调自己画的既不是抽象也不是具象,而是具体艺术,“具体到每根线条和每个点之间的关系,每个颜色差一点都不行。那红就是这个红,是我专心调出来的红,所以那画再修补都没法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