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瑞田
9月5日,黄裳在上海瑞金医院告别人生,留给一位写作者、爱书人无尽的哀思。
近几天,看得多的一本书,即舜威兄赐赠的《惊鸿集》。这本书是黄裳的书跋集,考据精审,叙述清晰,文字朴实,余音远大,与其他著作并无二致。不同的是,这本书跋集,附有黄裳的手迹,每一篇书跋,黄裳以毛笔书之。当然可以这样说,《惊鸿集》既是黄裳的书跋集,也是黄裳的书法集。可谓曲响调圆。
曾有论者言,当下文人书法阙如。我想,当他看到黄裳的《惊鸿集》,一定会修正自己的观点。黄裳不仅是当代的著作家,也是学问家、书法家,真正的文人书法家。
文人书法与书法该如何区分?这是文化问题,也是学术问题,长文章能够回答,三言两语也可以言清。文人书法的首要特征,是书法的文化内涵,文辞与书写,应该有文化的表述。我一直强调,书法是综合艺术,仅以外化的笔墨,难以完成书法艺术的美学建构。
黄裳的书写波澜不惊,一笔笔,一行行,中规中矩,清清爽爽,与当代书法存在本质的区别。与其说黄裳的书法是文人书法,毋宁说是黄裳伴随晨钟暮鼓、清风淡茶写就的读书心得。
其实,读书与书法没有距离。只是当代书法家太不喜欢读书了,读书才成为问题。黄裳读书太多,书法在他的眼中真实、全面;黄裳学问太深,自然影响到他的毛笔书写。
《惊鸿集》中49帧书跋,是黄裳作为文人书法家的证明。第一,这些书法作品,有深厚的传统功底,易见黄裳于唐楷、唐人写经、魏晋墨迹中取法,点划明快,结字坚实,笔法自如,情深意切。《旧抄“泂山九潭志”及其他》、《旧抄“文泉子集”》、《澹生堂家书》,典雅、醇静,尽显黄裳的书法才情。当代楷书,愿意在形式上做功课,乌丝栏、肆意钤印,便成了一些人的聪明才智。旁观者清,这种聪明才智是因为缺少黄裳式的聪明才智,是无奈的,是被动的,是经不起推敲的选择。书读多了,探知历史的眼光远了,就不会如此的浅尝辄止,就会像黄裳一样,把笔墨与学识结合起来,把挥毫与性情结合起来,把过去和今天结合起来。第二,黄裳的书写很时尚。时尚与时髦有本质的区别。黄裳的时尚,来自他对历史的谙熟,对典籍的了解。黄裳喜欢用朱液书写,有时写满一幅字,有时题跋,视不同的需要,把朱液用到佳处。黄裳的朱液,是有文化层次的,根据书跋内容的错落,或浅或淡,一如谈吐的节奏。看黄裳的朱液,会看到古籍中的眉批,一字字,是读书人对书的感叹或怀疑。当代人用朱液,直接明了,强调视觉冲击力。在一旁看,除了能够区分红字和黑字以外,不知朱液的铺陈,还有什么意义。第三,黄裳用印恰到好处。细细看过黄裳考究、精美的印,惊鸿一瞥,惊叹不已。名印如“黄裳”、“黄裳百嘉”“黄”、“裳”“黄裳小雁”、“小雁”,闲印如“礼南过眼”、“裳读”、“黄裳容氏珍藏图籍”等,无不透出汉印遗韵和文人的趣味。因此我说,黄裳的书写与文辞是一体的,书写的形式与思想是一体的,钤印的轻重与作者的审美是一体的。因此我又说,于当代文坛、书坛、学界,黄裳不能复制,黄裳也是绝响。